星沚之中,荒岛居多,唯接近中心地带的鸣蜩岛和鸣蜩岛南面与之隔海相望的罟樵岛有人居住。
故而万俟开明领着怀玉飞过边缘的数个小岛,越过星沚的第二大岛万蝎岛,直接来到了鸣蜩岛的上空。
鸣蜩岛在望,适才掩幽困魂阵被破时还算平静的万俟开明却不禁流下两行泪来,只是这清泪很快便被海风吹走了。
怀玉:“师兄,你还好吧?”
“啊,没事儿,只是有些情不自已。咱们下去吧!”万俟开明语毕往下方飘去。
鸣蜩岛北部的开阔地区被开垦出来,用于种植菽麦谷物,南部则是万俟一族用石头砌成的房屋构成的村落。
村落正中有一条大致南北向的弧带状碎石街。自西向东,则是一条由低至高、七尺宽的石阶。整个村落散落在石阶和碎石街划分的石坡上。
鸣蜩岛和罟樵岛之间则建有小码头,有渔船来往其间。
只是,这些都是万俟风厄还没有被送出掩幽困魂阵时的景象了。
现如今,星沚群岛百十年不见天光,其上的植被早已腐化殆尽,唯有一些籽实长眠泥壤中等待复苏。整个鸣蜩岛不见一片绿叶、一枝红花,到处散出一股腐败气息。
尚未降至地面,怀玉和万俟开明便发现了异常,二人不由彼此看了一眼。
鸣蜩岛上,万俟家的这座石头村内,并没有因为掩幽困魂阵被破而有任何人欢呼。
“不会是因为庄稼不能生长,族人们都饿死了吧?”万俟开明声音颤抖着道。
“不会的,即便是没了谷物,这困阵这么大,溟海中的鱼虾总不至于绝迹的。”怀玉思忖片刻后道。
“那莫不是族人门久处此地,已经丧失了视物能力?”万俟开明揣度道。
怀玉:“这倒是有几分可能。我们还是下去看看吧。”
“恩,还是要小心一二。”万俟开明语毕飘身落了地。
时隔百十年,石头村到处一片破败迹象,碎石街和石阶上更有十余具骨骸散落横倒。
“万俟一族的族人们,掩幽困魂阵已经不复存在。尔等还不速速现身……”万俟开明站在碎石街和石阶交汇处,高声喝道。
可是半盏茶后,整个石头村依旧沉寂如初。
“该不会是出了什么变故,族人们都已归去了吧?”万俟开明再次陷入了绝望中。
怀玉:“不如挨家挨户瞅瞅。”
“好吧。”万俟开明不抱什么希望道,“即便是出了事,总要留下尸骨的。”
可是大半炷香功夫过后,万俟开明再次失望起来。因为除却在几家住户内发现了六具尸骸外,并没有见到一个活人。就连地窖和罟樵岛也搜查过后,结果依旧如是。
“啊——”万俟开明终于抑制不住自己,仰天长啸后趴伏在地,陷入悲泣之中,“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到底放生了什么事?我的族人们都去了哪里……”
怀玉一旁袖手站立,不由动容。忽地脸上一湿,原来是空中渐渐飘起了细雨。怀玉望向天空,皱起了眉头。忽地,石阶尽头处,传来阵阵魂力波动。
只是这魂力波动较微弱,故而万俟开明并没有察觉。
“师兄,先莫悲伤,跟我来!”怀玉语毕飘身飞往石阶尽头。
万俟开明不明所以,怔了怔之后站起身形随后跟上。
石阶尽头,一高大的石屋外,怀玉冲方落地上的万俟开明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啊,应该是宗祠。”万俟开明目光黯淡道。
“适才我觉察到里面有魂力波动,进去后要小心行事!”怀玉语毕将炎域化作指端尺许长的利刃,将宗祠的石门挖出一个一人多高的豁口。
一股尸臭之气自豁口处猛地涌出,将怀玉和万俟开明逼得捂着鼻子直往后退。
“完了,看来是为了躲避什么灾祸,族人们都被困死在里面了。”万俟开明望着豁口,失魂落魄道。
“别沮丧,先且进去看看再说。”怀玉拍了拍万俟开明的肩膀道,语毕将炎域之刃延伸到九丈长,刀刃添作三尺厚。尔后怀玉飘身而起,指端挥动,将石屋的顶部一刀削掉。
下一刻,冲天的尸臭之气自石屋顶部散出。
万俟开明也飘入半空,扫向石屋内。这一看不打紧,万俟开明身子一侧歪,差点儿从半空掉下来。
怀玉见得石屋内横七竖八的尸骸,也不由心里一阵不是滋味儿。
“拂风过境!”
万俟开明一掐诀,唤出阵阵清风,将石屋内角角落落吹拂一遍。
怀玉倒是一怔,没想到自己的万师兄居然身具风灵根。只是也不晓得这风灵根是天生的还是通过服用补缺丹获得的。
尔后,怀玉同万俟开明飘身入了石屋。
石屋有一院落大小,呈“凸”状而立于崖头。石屋后墙外,便是墨浪滔滔的溟海。
扫视着石屋内的骸骨,万俟开明脚步愈来愈沉重,来到石屋内的石阶处,终是精神不支,坐在了满是尘埃的石阶上。万念俱灰之下,万俟开明闭上了淌出两行伤心泪的双眼,埋头痛哭起来。
怀玉刚想上去安慰一番,却猛地站住了脚,望向后墙与南面那道墙的墙角。因为适才,那墙角又传来了魂力波动。
此时,正埋头低泣的万俟开明抬起了头,看了怀玉一眼,然后顺着怀玉的目光望向墙角。
墙角处蛛网密布,蛛网上满是灰尘,并无任何特异之处。
万俟开明复又望向怀玉,不确定道:“适才是否有魂力波动?”
怀玉默不作声,郑重地颔了颔首。
“那我过去瞧瞧。”万俟开明语毕就要往墙角处走。
“且慢!”怀玉忙劝住万俟开明道,“若是我猜测没错的话,这蛛网后应该有体型小的妖兽蛰伏。”
“妖兽?”万俟开明缓缓扫视了石屋内堆积的骸骨,脸色渐渐寒了下来。
怀玉:“怎么了?”
“我晓得族人们是如何被害的了。”万俟开明失魂落魄地叹息道,“哎!空忙百余载,徒为他人做嫁衣。”
怀玉见状,有心宽慰万俟开明几句,却又觉得此时缄默或许更好些,故而只是站立原地,默不作声。
“若是我所测不错,这蛛网后,便是噬魂鬼影虫虫群。”万俟开明此时未再面现哀色,反倒流露出一种看透世事、意归方外的淡然。
“噬魂鬼影虫,仿佛在蛮墟有所耳闻。”怀玉皱了皱眉道。
万俟开明:“不错,这噬魂鬼影虫正是蛮墟特有的异兽,而且极其稀少。只因为此虫能将那弥真幻境阵枢中的魂力吸出,故而才被那荣峥宇豢养。”
“什么!你是说你的族人是被你师父戕害的?”怀玉愕然道。
“呵呵,想不到吧。”万俟开明苦笑道,“我到现在才晓得荣峥宇遇上我、收养我乃是有意为之。原来他早已察觉我乃万俟一脉族人的身份,故而才接近我。枉我还以为是他在偶遇我,在晓得我的身世之后因为怜悯而帮我。哈哈哈,可笑可笑!”
怀玉:“你适才提到弥真幻境阵枢中的魂力,那是怎么回事?”
万俟开明:“弥真幻境会窃取使用者的魂之根本,尔后蓄积起来。只是要利用这些魂力,便需要特殊的手段。而噬魂鬼影虫便是这手段之一。”
“什么!这弥真幻境会窃魂!”怀玉愕然,心中不由想到自己在宗内大比之中要进入弥真幻境之前的那场比试中忽地灵力被禁锢的遭遇。
“没错。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昊极宗才将弥真幻境的阵枢赏给了寒山宗。因为昊极宗也无法将蓄积在阵枢中的魂力汲出。”万俟开明慨叹道。
怀玉:“原来如此。那你怎么就确定这些噬魂鬼影虫就是那荣峥宇留在此地的呢?”
“一则,这噬魂鬼影虫极为罕有,不是随便就能得到的;二则,我万俟一族有提升魂力的秘法,每两个族人的魂力就抵得上寻常、同阶之人五个人的魂力,用来豢养此虫再合适不过。另外,此地昏暗潮湿,很对噬魂鬼影虫的栖息习性。”万俟开明道。
“这么说,荣峥宇晓得进出这掩幽困魂阵的法子了。”怀玉皱眉道。
“那是自然!”万俟开明眼含悲戚道,“想不到那贼子还与昊极花家有牵连。只是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我是万俟一族的后人的?毕竟我告诉他的我的身份可是捏造的。”
怀玉:“或许,他当初救你之时并不晓得你的身世,而是出于本心呢?”
“哈哈,本心!反正他都已经陨殁了,就不提这些了。只是想不到自我太公起,费尽心机到如今,却只能来将族人入殓。”万俟开明苦笑道。
“既然已经这样了,师兄你就只能看开些了。从今往后,你要抛下这个大包袱,为嫂子、小含光和你自身而活了。”怀玉慨叹道。
“呵呵,我即便是不想放下这个大包袱,却又能怎么样呢?难不成要去找昊极花家复仇么?”万俟开明凄然道,“算啦,既然这样,就不提这些了。”
怀玉:“那我们就将这些尸骸收起来吧。”
“且慢!”万俟开明道,“要先将那噬魂鬼影虫收起来再说。不然待会儿频繁动用储物指环,会惊动它们的。你只管一旁看着就好了,别再动用灵识查看了。”
“好吧,那你多加小心!”怀玉正色道。
“恩。”万俟开明语毕从石阶尽头的祭坛内有些朽掉的案几上抠了根木条,尔后来到墙角处,缓缓用手中的木条将蛛网挑开。
蛛网后,除却是空无一物。
怀玉正纳闷儿,却见万俟开明将包巾取下托在墙角低处,尔后用手中的木条在墙角轻轻地胡乱戳着。
“怀玉,你身上有墨玉盒么?”万俟开明端着包巾,冲怀玉道。
“有的。”怀玉语毕就要取出储物扳指中的墨玉盒,却听得万俟开明道:“且慢!你到十丈之外再动用储物扳指。我之前已经在此地施过术法,保不齐你再开启储物扳指动用了灵力,就会惊动此虫。毕竟灵力之上附有魂力的。”
“那好吧!”怀玉语毕直往石屋外走去,顺着石头村中的石阶来到十余丈外,将墨玉盒取了出来,尔后回身来到石屋前,将万俟开明手中的包巾接过,将包巾中看不见的噬魂鬼影虫倒进了墨玉盒。
见墨玉盒已合上,万俟开明将包巾从怀玉手中接过,掸了掸尘土,重新戴在了头顶,道:“现在可以无所顾忌了。你有多余的储物指环么?我的这个怕是装不下如此多的骸骨。”
“有的。”怀玉语毕从袍袖中取出三枚储物指环递给万俟开明道,“你不打算将这些骸骨就在此岛焚化安葬了么?毕竟这也算是万俟一族的族地了。”
“这样也好。”万俟开明思忖片刻后道。
尔后两人费了不少功夫,消耗了不少魂力、灵力,才将所有的骸骨都集中在了宗祠石屋正中。
将火油浇到骸骨堆之上,万俟开明喟叹一声,将手中引燃的火把丢到了骸骨堆中。
烈火熊熊,直烧得“噼啪”乱响。约莫用了半炷香功夫,一堆骸骨,化作了数寸厚的余烬。也不用顾及骨灰的高温,万俟开明直接将所有的骨烬都收进了一枚储物指环之中。
怀玉唤出火昱,在屋内中央刺出一个巴掌大小、丈许深的石洞。尔后,万俟开明来到石洞旁,将那枚装有骨灰的储物指环抛了进去。
怀玉催动土系灵力,役使石屋内外的灰尘、黄土涌向石洞口,将石洞掩个严实。尔后点手移来一块可作碣石的条石,立在了被掩住的石洞之上。
万俟开明唤出飞剑,在碣石上刻出了头颅大小的“万俟”二字。
身上也无香烛,怀玉便取出一坛酒和酒器,同万俟开明躬身叩首,将祭酒洒于碣石前。
尔后怀玉闪到一旁,万俟开明行了九叩大礼,这才黯然起身。
“往后万俟一族就剩你们一家三口了,你可要振作起来,或许万俟一族还有复兴的希望。即便是不为了重振万俟一族的威望,你也要为了嫂子和小含光而好好活着。”怀玉拍了拍万俟开明的肩膀道。
“呵呵,看来也只有如此了。”万俟开明苦笑道,“若是你不嫌弃,我往后就跟着你浪迹天涯,可好?”
“你是我师兄,我哪里会嫌弃!”怀玉正色道,“只是,嫂子她母子二人怎么办呢?或许她们更希望安定下来。”
万俟开明:“这个好说,就让她们搬到南域去住吧。玉兰也不是能常伴你身边的,不是么?就让她们住在一起吧,也好有个照应。”
“呃,这可说不好。本来我这次来东溟,就没打算带着玉兰的,可是她非要跟着来。”怀玉无奈道。
“哈哈,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万俟开明淡然一笑道,“那就回去后再商量一下吧。往后我定是要浪迹天涯的,不然于修行无益。或许若干年后,也不是没有找花家复仇的希望。”
怀玉:“这样也好,只是复仇这件事你可不要太上心,免得成为负累。”
万俟开明:“那是自然!咱们先回去吧,留在此地久了,我怕会乱了心绪。”
“走。”怀玉也不便多劝慰,毕竟有时候越是劝慰越容易使人陷入悲戚的情绪中不能自拔。语毕,二人腾身往渔村方向而去。
此事以后,或许万俟开明真能彻底放下祖上留下的负累,获得新生。经此一事,真可谓是:
数代泣血废今朝,阴阳两隔皆寂寥。
悲执羽觞酹亡骨,轻拭泪眼问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