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我和金陵子互相不说话,我倒是多了许多陪伴秋媛媛的时间。她还是像当初一样,对我情真意笃。只是她眼中总有一丝忧郁和不甘,似乎总在被未知的未来所困扰。每次送她回寝所,她那眼神,就好像我们再也见不着似的,教我更加不忍心离开。
四月六日晚上,乌云掩住了月色,倒像是要下雨,空气中沉沉闷闷的。我把秋媛媛送到了寝所门口,她白天那欢笑如小鸟般的神态又不见了,眼中又升起了一股哀怨,嘴角往下撇着。
“又怎么啦?”我问道,一边轻轻把她嘴角往上一提,想让她笑一笑。
“明儿你就要走了。”她不理会我的意愿,忧伤地说道。
我说道:“瞧瞧你,又不是说再见不着了。你不是答应嫁给我了吗?等我回来,我就娶你。”
她摇头叹息道:“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说罢,忽然流出了眼泪来,道:“我有时候真羡慕九月姐姐,她有那般好的家世,我若是换做了她,和你成婚,就没这么难了。”
我默然无语,虽然我从来没说,但她自己竟然也把情形看得清清楚楚的。
她又叹了口气,又反复说道:“明儿你就要走啦。”
我心里渐渐凉了下来。不知怎地,她的悲伤也感染了我。在我的盘算里,我会成功地出入于令狐家族,打探到令狐家族的真相,再回来便是了,然后就迎娶秋媛媛。我都打算好了如何娶她:先去纵横集市买了成亲要用的凤冠霞帔,金银首饰,红笺花烛。回来以后就跟爹爹摊牌,逼着爹爹接受。爹爹如果接受了自然最好,我们就可以在族中另建一座屋宇住下;爹爹如果不同意,我就逼着金陵子为我们证婚,地点就在那日和秋媛媛去过的那个未央湖外小山湖那里。如果真无一个人相助,那我们便自拜天地,不管其他,总之一定要成了亲。
可秋媛媛这副凄楚的模样,总藏着无限的悲观,仿佛我们俩注定是成不了亲的。真叫我不知如何是好。我那满腔的兴奋和热情给泼了一盆冷水。
我不喜欢我们俩像现在这样。
我低下了头,说道:“媛媛,我想做一件事情。”
她抬起头问道:“什么事?”
我慢慢靠近她,她惊奇地睁大了眼睛。然后,我吻住了她的嘴唇。
昨夜雨疏风骤。做了一晚上混混沌沌的乱梦。只梦见秋媛媛坐在一条大江的江畔,说道:“我走了!”便真个儿跳进了江,随水飘走了。我被吓了一大跳,也跳进了江里,但却没有像她一样随水飘走,而是被腥臭的江水呛了好几口,等我浮起来,哪里还有她的影子?一惊一乍的,恍然惊醒。我跳下了床,打开窗户,看看外面黑压压的天色,大约只有五更时分。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风呼呼地吹,阴沉沉地看不见月亮。
我扶着头,回想起昨夜来。我吻了秋媛媛,她嘴唇温热柔软的触感,她纤细的腰。她安静地仰起头来的样子。那是一个非常、非常甜蜜的吻。
可这个甜蜜的吻并没有驱逐了我那个莫名其妙的梦境。我披了一件衣服,下了楼梯,飞快地奔到了外面,奔到了女术士所居住的寝所屋宇外面。我跑得太快,以至于这点点滴滴的小雨都没怎么淋到我,衣服几乎还是全干的。
我看了看这座三层的小楼,这是专供术士苑高段遁身术士居住的。秋媛媛告诉我,她居住在三楼的东边。因为术士苑中只有她、九月和章语溪三个高段术士,所以这三层小楼,六间屋宇中只住了三间。第一层楼进去了是一个小厅,厅中有楼梯可以上楼。
我推了推那小厅的门——门被反锁了。章语溪住在一楼,想来是她锁了小厅的门。
我环顾四周,在小楼旁边刚好长着一颗大树,这颗树偏巧不巧地,刚刚好还长在了东边儿。
我快速地爬上了树。爬树、潜水等事情,对于术士苑的术士早已是家常便饭了。刚刚好,爬到了小楼三楼的高度。我倚在树干上站稳了,然后轻松地跳到了三楼窗户的窗沿上。窗户关着。窗沿很窄。好在我的平衡性非常好,稳稳地立在这窄窄的窗沿上。
我朝里面望去,秋媛媛还在熟睡。
我轻轻拧开了窗户,钻进了秋媛媛的屋子里。
她睡得很沉。睡着的脸单纯的宛如婴儿。一看到她的脸我心里就安心了许多。那个盘桓在我心头的怪梦也被这张安详的脸驱散了。她只穿着一身白袍子蜷缩着身子睡着。床帷也没有拉上。被子不知什么时候被她蹬在了地上。我从地上捡起了被子抖了抖,又轻轻给她盖好了。但这被子十分轻薄,盖着恐怕还是冷。
我四处找了找,终于在屋角的衣橱下层中找到了一床叠好的厚棉被,于是拿了出来,轻轻盖在她身上。她似乎没有感觉到身上重量的增加,依然沉沉地睡着。
我坐在了她床脚,就这么瞧着她,心里说不出的平安喜乐。
我环顾了一下秋媛媛的闺房,刚刚我进来的窗户旁边,放着一张长桌和一把木椅子。桌子上有笔墨纸砚,还有一盏青纱灯。桌子旁边立着几扇屏风,挡在了衣橱和长桌之间。长桌西边又放着一个小香炉。我起身走过去闻了闻,香炉里面却无一点香味,大概秋媛媛从来不使用这炉子。我猜想她见到这香炉时候,肯定会说:“这香炉有什么用!那香有什么好闻?乌烟瘴气的!”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最爱的便是那些自然纯朴之物,就和她的本性一样。
我站起身来,又看到秋媛媛长桌上,放着几张她画的画,写的字。我随手拿了一张来瞧,那白宣纸上写着:“韶光贱,飞絮转,朱颜改,黄花瘦。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又是“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翻了几张纸,都是“愁”字、“恨”字,只觉这小姑娘,年纪轻轻地,怎生多了这许多闲绪?怪不得眼角眉梢,总多一份忧郁。明明天真无邪,但她一忧愁起来,却又教我捉摸不透。这些词章,却又不知她是从哪里学来?
我走到床边,坐在床沿上,凝视着她安详的脸。她真的让我捉摸不透。
天色渐渐转为鱼肚白。几日前,长老就嘱咐过我。教我和金陵子辰时时分在术士苑门口等着,他们好来接我们。
该走啦。
秋媛媛还没醒过来。我犹豫了一下,想到她温情脉脉的笑容,舍不得我走的那种悲哀的眼神,心里顿时柔软起来,我俯下身来,在她额头上轻轻地吻了吻。
她突然醒了过来,睁开了眼睛,瞧见是我,又惊又喜地叫了一声。
“云陇....!”
我笑了起来,对她说道:“你总算是醒啦。我正要走呢。”
秋媛媛一听要走,顿时垂下泪来。她凑过身子来,主动地在我唇上吻了吻。
这个吻很短暂,但是却比昨天甜蜜了百倍。
我站起身来,说道:“别哭了,我过几天就回来啦。又不是永别。”
她含着泪,拼命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