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烬岛的一座小屋内,浓浓的药香正从屋内飘出。
两个总角小仙童正在屋内,其中一个青衣小童在火炉旁煽扇,另一个绿衣小童则坐在椅上,看着草堆里白色的雪球发呆。
“喂,青山。”绿衣小童抬起头,“你说神明为何不用神力来为这只兔子疗伤?还偏去找了仙草来让我们熬药?你说兔子会喝药么?”
“这个……我也不知道……”那个名叫青衣的小童摇了摇头,“不过这药不是用来喝的,是用来给它泡澡的罢?而且看这兔子周身透着仙气,怕是不久就要得道升仙,神明一向心慈,若用神力,不小心坏了它的道行可怎么好……”
“我们神明那么神通广大!怎么会坏它的道行呢?”绿衣小童听到青山的话,神色颇有些不悦,“兴许得了我们神明的帮助,它还能早些得道升仙呢!”
“这也不是没可能……”青山点点头,眼角却依旧盯着炉子,扇扇子的手也不停,“不过这既然是神明的旨意,我们仙童照做也就是了,月芙神明有自己的打算,我们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就好。”
“嗯嗯。”绿衣小童撑着脑袋,听得直点头,“不过看这兔子这么肥嫩,也不知道烤着吃好不好吃……”
“你疯了么?绿水!”青山往门外望了望,慌慌张张打断了她的话,“月芙神明最爱护这些小动物,且这只兔子又是她带回来的,怎么能被你烤着吃?这种话以后记得少说!”
“哎呀,我开个玩笑嘛,青山你怎么这么无趣!”绿水和青山自幼便一起长大,如今被她呵斥,难免有些委屈,“我以后不说不就不行了么?你用的着这么大声么?”
“我还不是怕被月芙神明听见,又要罚你去凤凰木下面壁思过了么……”青山叹了一口气,神色缓和了许多,“不过你若是真的想吃,改日趁神明外出时偷偷去林里打一只也行,反正除了这只兔子,你吃什么我都不管。”
“知道了知道了。”绿水点点头,低头看脚边的兔子,“不过这兔子也真能睡,都睡了一天一夜还不醒……你说,它不会睡死了吧?”说着,她伸出手去探了探它的心跳。
“它受了伤休息呢,你别去打扰它。”青山转头道。
“我就摸一摸,不碍事的。”绿水嘟起嘴。
夕阳渐渐西沉。
炽烬岛上很安静,只有袅袅的药香和咕噜咕噜的轻响声充斥着这间屋子。
此时的尹屾正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昨日他被冰墨用九眼链打伤后一路逃窜,损耗了不少元气,后来又被卡在树桩里,得知自己变成了一只兔子,由此受了不少惊吓,因要防着冰墨追来,所以他即使疲惫,却也睡得不安稳,迷迷糊糊间,他梦见冰墨化作一只绿色的巨鸟,飞快地俯冲下来抓住他,用戴着九眼链的冰冷鸟爪挠他的肚子。
他吓得魂飞魄散,一个激灵睁开了眼。
眼前站着一个白白净净的绿衣小童,圆圆的脸蛋,清澈的眼神,而她的手,刚好按在自己的肚子上。
“哎呀!青山!这只兔子被我一按就醒过来了!”绿水见状,急忙抽出手,惊喜地大叫起来。
尹屾很无语……他自南山之巅化生以来,还没人敢碰他,更别说按他的肚子,可这个小童竟然趁他睡觉……
他觉得很丢脸,自己现在不仅神力全失,元神还落在这只受伤的兔子里,别说报复了,就连性命都是个问题,实在不能轻举妄动……如此一想,他强忍怒气,默默叹息一声,转过了身去,用屁股对着那位绿衣小童,以此来表示自己的不满。
绿水看着眼前这只背对着自己的兔子,神色有些郁然……它不会是饿了吧?要不要给它喂根胡萝卜?她在心里默默盘算。
绿水正在纠结,门口却传来清亮的女声:“青山,绿水,药熬好了么?”
“月芙神明!”青山和绿水听到声音俱是一惊,她们急忙起身行礼。
“禀神明。”青山急忙回话,“药已经熬好了,那只兔子也醒了。”
“哦?”月芙有些意外,更多的却是惊喜,“既是如此,你们俩先退下吧,这兔子受了些皮外伤,本神要用仙草为它疗伤。”
“是。”青山绿水闻言,起身出了门外。
月芙扣上房门,走到草堆前蹲了下来,她伸手摸了摸脚下的兔子,指尖略微一动,炉上的药水立即飞了起来,她闭眼将灵力注入药水,待滚烫的水冷却一段时间后,这才取出新采的蓝莲荷叶敷上去。
尹屾此时正闭着眼盘算,突然便觉得伤口一凉,一股灵力直冲丹田而来,让他里里外外都清爽了不少,也不知过了多久,清凉感逐渐散去,他受伤的腿已经愈合,体内的仙气也增了不少,连带他消耗殆尽的神力也回来了快一半,他动了动自己这副肥胖的躯壳,心中莫名有些欢喜。
从前便听说过炽烬岛仙草的威力,却没想到叠加灵力外化出来这么厉害,竟能补充他消散的神明之力……这炽烬岛还真是个好地方。他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句。
月芙见它精神好了不少,便抱它动身回炽烬宫。
说起这炽烬宫也是奇特,它不像其他宫殿一般建在平地,或隐于云海深浪之中,它就缩在这座木屋前的凤凰木里。
凤凰木和玄龙树都是混沌初开时造化的神树,玄龙树早在五千年前便已绝迹,而凤凰木只在炽烬岛上才能存活,一旦移出炽烬岛,不出一刻钟便会枯死,久而久之,这树便成了炽烬岛独有的标志,而这座炽烬岛上的群神也以凤凰木为傲。
炽烬岛上最大的凤凰木就位于这座不起眼的木屋前。
此时正是六月,恰逢凤凰木开花的季节,绯红色的花瓣层层叠叠,像一条绵延的毯子,在翠绿的岛上染出一点红来,馥郁的浓香使得整个岛上都飘着甜蜜的气息,叫人闻一口就会沉醉。
月芙抱着兔子走出木屋,踏上飘满落花的小道,恰逢微风拂过,点点细红洒落,飘得她满头满襟都是,她却不抬手拂掉那些花瓣,只是笑着往前,一副很享受的模样。
花有什么好的?尹屾看到月芙的模样,在心里暗暗嘀咕了一句。
他向来不喜欢花,总觉得花太俗气,特别是这种香气浓郁的花。
他自南山之巅化生以来便带着一股邪气,所有的花一旦近身就会飞灰湮灭,刚开始他还有些郁郁然,到后来他想明白了,也就释然了。花不喜欢他,他更是讨厌花,这样也好,连随他造化的东西都不喜欢他,那在这六界中他还有什么值得牵挂?六界生灵的生死也与他无关了,为了自己而活着,反倒自在逍遥。
此时的月芙并没有发现手中的兔子有什么异样,她依旧哼着歌往前走,而就在她低头准备放下兔子,打开凤凰木中通往炽烬宫的大门时,却发现手中兔子的雪白皮毛黑了一大片。
怎么回事?难道这只小兔子还有什么其他的病?她吓了一跳,急忙抬手去探手中兔子黑的那一大片毛。
尹屾也吓了一大跳,当他发现月芙停下脚步,皱着眉头来摸他时,心里便咯噔了一下,片刻,他终于反应过来。
不会是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罢?这些该死的花瓣!尹屾在心里骂了一句。
只要是花,一碰到自己便会化作飞灰,就算凤凰神木开的花也不例外,而他背上那一团焦黑的东西,正是凤凰花触碰到他后化成的灰。
如果让月芙发现自己身上的邪气,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尹屾想到这里,已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眼见那双白皙的手就要碰到自己,尹屾终于把心一横,闭眼抬脚一蹬,索性就挣脱了月芙的怀抱,一烟溜儿窜到凤凰木底下去了。
月芙一惊,一低头却见手里的兔子躲到凤凰木后面去了,她顾不得许多,急忙追了过去,而此时的尹屾也吓得冷汗直冒,他俯下身,不停用毛蹭地上的土,待到月芙追来时,他雪白的皮毛早已变得脏兮兮乱糟糟,如同一块刚挖出来的煤球。
尹屾睁着大大的红眼睛蹲在地上,长长的耳朵耷拉下来,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他本能地感觉到月芙会生气,可他并不打算做点什么来讨她的欢心,毕竟自己又不是真的兔子,三月后他就回神界去了,到时候什么炽烬岛,什么月芙都不关他的事了……
可自己现在到底是只兔子,若是真惹恼了她,会不会被烤来吃了……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尹屾微微别过了脸……
月芙很快跑了过来。
她有些吃惊地看着脚下脏兮兮的兔子,愣了半晌,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叹息着摇了摇头,抱起它往凤凰木里去了。
尹屾一动不动地窝在月芙怀里,心中颇为意外,按理说自己故意把皮毛弄得这么脏,月芙就算不生气,也应把它拎回去才是,可她却毫不避讳地把自己抱在怀里,这倒有些反常……难道她真的那么喜欢兔子?还是她对动物都这么友善?
看着月芙雪白衣襟上留下的那团黑印,尹屾心里突然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早在一月前,他诱使青璃窥探乾坤命数,并趁机占了她的力量,把她封在一粒青璃花种里,让九阳暂时寻不到她的气息……
他做了很多神明们眼中的坏事。
……
他讨厌花,因为花讨厌他。
他将神明们喜爱的神女封进花种里,毫不留情的吞了她的力量,让她也饱受自己曾受过的痛苦,不过是想得到力量变强、摸摸自己触不到的东西、更想有人明白自己的感受而已……
记得那日他化生时,凤凰神明为他幻出了一朵不湮灭的花,他也确确实实摸到了,可那触感却太不真实,如同镜花水月,转瞬即逝……
有没有一朵能立于他掌中而不凋零的花?
如果真的有,他愿意背叛自己天性中的恶,来呵护她的完美无瑕。
可自己生来即是恶,离了恶,这躯壳里还剩下什么?
什么都不剩也好。尹屾如此一想,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