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沙漠的第五天,叔叔的信却破天荒的送到了。收信人不是父亲,而是弟弟。当我看着弟弟把那封飘洋越海过来的信收在背后时,我知道,他是不打算告诉我内容的。
第二天清晨,他独自跨上骆驼,再次走出了沙漠。他说:“叔叔有急事要我出去,他说必须当面说,才清楚明白。”他还说:“你在家等我,我很快回来。”
我追着、望着他渐渐被风沙隐没的身影,心中沉重万分。一回头,父亲背着双手站在离我几丈远的家门口,这是我第一次感到了这沙漠的凄惨和萧索。
我不知道他说很快是多快。我在想,一去一回,三天是最快的了!他定会在第三天回来。于是那天我在门口守着,守了一整天,没有守到他的身影。于是我想,是我太心急,他舟车劳顿,总要休息的。一天一天过去,我总在安慰自己,一直等了十天,终于再想不到任何理由了。
父亲见我苦等不得,几次想上前安慰,终是叹气回房了。我知道,再等下去,这昏天暗地的日子怕是过不下去了。
我凄惨惨的走进父亲房中,烛光下,父亲一张俨然肃穆的脸抬了起来,他手中紧紧攥着的笔滑落了。
我扑倒在父亲怀中,失声痛哭起来。父亲心疼抚慰我,他那冰凉的手掌擦去我脸上的泪水,我才知道,父亲的心,会比他的手更凉更冷。透过泪水,我巡视这昏暗的房间,那桌上父亲与叔叔的并肩而立的照片,那墙角孤独的挂衣杆,那床头的一双枕头······
我不敢再看下去,紧闭着眼睛也挡不住更加汹涌的泪水。
啊,父亲的爱人离开了他,疼爱了十多年的孩子也离开了他,如今还要安慰我,那么他的心呢?谁能安慰得了他的心呢?
“流儿,别太伤心了。别怕,要是小岩不回来,父亲带你去找他。”
“父亲,我没事了。我只要父亲爱我就好,只要一直都可以这样抱着您就好了。”我抱紧了父亲的腰身,我清楚的感觉到了他体内透出的寒冷,在这炎热的沙漠中,父亲的身体却是寒冷的。
“别说傻话,父亲陪不了你一辈子。你爱小岩,我怎么会不清楚,你们一起长大,一直相亲相爱。小岩悟性好,他这一生会走得很远,他会一直照顾并爱护你,他是在外面等着你呢。”
“不,父亲,他像叔叔一样,要离开我们了。”我定定的看着父亲,“尽管他是深爱着我们,但还是要离开的。因为他不会明白,这里,这沙漠就是我们的故乡,是我们心中的家。正像父亲你说的,他这一生会走得很远很远,可我是不会走远的,我就爱这里,我只爱这里。”
“可你还是想知道小岩不回来的原因吧,他走的时候匆忙,也没有任何音讯。我们还是出去一趟吧,我不放心他。你这几天好好休息,我们择日便出去。”
我点头应好,转头一看,才看见父亲桌面上写了大半页的信纸,于是起身离开。
“流儿,你等等。”
我转身看着父亲,等着他说话。
“我想跟你说声对不起,之前,我也一直想着,让你出去生活才是为你好的吧。可今天你说,你当这里是家乡了,我才知道,你是真的爱这里。”
我微笑的看着他,不语。
“所以,父亲从今以后,会全心让你过上自己喜欢的生活,这是为人父的责任和心愿。要记住,无论你选择什么样的生活,父亲都是你最后的依靠。”
我感动不已,父亲的话使我心中安稳而坚定。
两天之后,父亲和我又一次登上飞机,我靠在父亲怀中做起来梦。
梦中,我一个人回到沙漠寻找某些东西,那种寻找的意识疯狂极了,风沙已经迷了我的眼睛,我感觉到那眼睛疼痛得直流泪,而我根本失去了理智。有那么一瞬间我知道我是在寻那消失的家,但是家怎么会不见呢?那石屋不会不见的,它会永远在那里。那我在找什么!找父亲啊!
不,我正在父亲怀中睡觉呢?于是我猛的清醒······
“等会你叔会来接我们。”父亲说。
“什么?”我很惊讶。
“是的,就是你叔。”
“什么时候说的?”
“登机前。”
“弟弟呢?”我又问。
“没提到他。”
“可我们这次来不就是接他吗?”
父亲看了看我,不说话了。
“哦!对了,至少得弄清楚他们到底出了什么事······”我自言自语。
远远的,我就望见了叔叔。一步步的接近他,分辨他身边的人中有没有弟弟,直到走近了,也没有任何发现。
回到叔叔家中,很奇怪的,我没有看见伯母,弟弟和牡丹都在沙发上盯着电视机看。
“姐,父亲,你们来啦。”弟弟一脸笑容的看着我们。
“你为什么这么久都不回来?”我直奔主题,脱口就是质问。
“没几天就开学了,还回去做什么呢,瞎折腾。”他说得一脸轻松,耸了耸肩看向叔叔。
我这才看出来,这混蛋完全是在演戏!我对他怒目而视,他却用力拉我到沙发上,假装亲切的在我耳边说:“让他们两人好好说说话吧,别闹了。”
确实,叔叔和父亲已经默默的往楼上走去了。两人都那样缄默,一样都是一式的穿着,一色的衬衫,一色的西裤,一样挺拔的身躯,只是相较之下,父亲实在是瘦得多了。两人一前一后的在楼梯上走,步伐整齐默契,父亲好像对这里相当熟悉,熟悉得像在自己家中一样。我望着他们,觉得事情或许是有转机的,不禁微笑起来。
当我回头才发现,牡丹也正望着他们,我可以看得出来,她的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怨恨,或许她恨的是我的父亲,或许她也恨自己的父亲。我心中叹气,不知道对她是愧疚还是同情,毕竟我们都明白,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叔叔深爱的人是我的父亲,而她的母亲,从来就不是她父亲的爱人。我还来不及收起微笑,牡丹已经看到了我上扬的嘴角。
“姐,今晚我们看电影去吧。”弟弟还是那副笑脸,笑着露出两旁尖尖的虎牙。我看在眼里,已经没有任何纠结了,这个人想要一直演戏,演一个不知情者,演一个从没有在沙漠中生活过的人,演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司徒岩,你演够了吧。”我像跟一个陌生人说话,用没有感情的语气,“你走之前跟谁说过等你回去的话,你都不记得了。你也可以把一切都忘记,甚至你可以不叫司徒岩,你可以不必记得我,你又何必再叫我姐姐。”
我看着收起笑脸的他,我看着已经变得严肃的他,我知道,他不想再演了。但我不会就此放过他,他太过分,太伤人的心,太低估我,又太自以为是。
“我今天把话说清楚,我,司徒流,只有一个家,我的家在沙漠,我从小在那里长大,我的根生在那里,就算有一天要死了,我也要死在那里。”说完这番话,我才发现自己攥紧了双手,却还是微微颤抖着。
我看到了他眼底的痛苦,很明显,牡丹也看到了,她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是谁不是痛苦的呢,他又曾想过我的痛苦?他肯定没有,如果有,他会不明不白的就不再回来?他会突然的消失那么久后,还若无其事的演戏?眼前这个男人是愈加的可憎,而牡丹担忧他的神情又让我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