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浮萍
深夜?古云山庄
山庄拱形大门缓缓拉开,一辆黑色线条流畅的座驾悄悄驶入,沿着山庄大道缓缓前行。
车刚刚在主楼前停下,右后侧车门便打开,一位老人扶着车门很着急的慢慢下车,等到司机下车走到身边时,老人已经站在车前。
“杜总,我陪您进去吧。”从驾驶室出来的高个子帅气中年男人扶着老人的胳膊。
“不必,你回去吧,今天晚上我住这里,明天不必来接我,我跟董事长一起到集团。”正是一个小时前挂断电话的古云集团能源部的负责人,古夫人的哥哥杜明源,深夜来古云山庄找自己的大侄子汇报工作。
老人家慢慢悠悠的走上台阶,走过宽宽的花台,朝着敞开的大门走去。
大门边一位身着西装丰满的女工作人员。
“杜老,深夜前来,有什么要紧事儿,注意点您自己的身子。”女人上前两步搀扶了一把。
“云强在吧!”杜明源并未回答,反倒问了一句。
“董事长在,大门这边的李大爷在您过了山庄大门时,就已经汇报董事长和老夫人,董事长让我到大门口接您。”来人说了一大串。
杜明源停下了脚步,略一思索敏感的问。
“李云,这么晚了,老夫人跟董事长还在一起,出什么事了?”
“我不知道,今天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叫李云的工作人员疑惑的看着杜老。
杜明源低头没有移动脚步,继续低头思考着。
“老爷子那边今天没什么特别的吧?”杜明源又问了一句。
“老爷子这几天身体没什么问题,今天老夫人还在他房间陪着说了好久的话?”
李云是老夫人的用了二十多年的助理,不敢说绝对心腹,但是一件事情的十分,她知道八分是有的,剩下两分猜也猜的对上了。
“她说没事儿,要么是真没什么事儿,要么是连她也不能透露的事儿,要不然这么晚妹妹没理由还跟儿子说话,都这么大年纪了,没有事的时候,肯定要多休息一下的,看来不是没事儿,是事儿太棘手。”杜明源思到此处,不觉得加快了脚步。
李云在走在前面,为老人家引路。
不是老人家不认识路,而是老人的身份在古云家族来说,也是排前十的,谁敢怠慢,何况杜明源向来心思深沉,在古家不是谁都敢轻易得罪的,比起古老爷子的铁腕霸气,古云强的狠辣,老夫人的假慈悲,这位杜老,更显得阴毒,平时与一般老人和蔼无二,但惹恼时,则必定锱铢必较,瑕疵必报,在古云山庄呆久了的人都不会怠慢这位老人家。
二楼古云强的书房前。
李云轻敲门,门从里面拉开了。
“杜老,您请进。”李云让开了大门。
“杜老,您来了。”门内开门的是云强秘书齐硕,到古云集团十年,见是杜老,连忙拉开大门。
杜明源闪身进入了房间里。
李云并未进房间,沿着长廊下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平时没什么事儿,李云一般不回自己的家,基本都住在古云山庄。
李云并未发现三楼,古老爷子没开灯的房间大门留有一丝门缝,看到杜明源进入云强房间之后,悄悄的合上了。
“老爷子白天到底跟杜明中说了什么,他们这连夜的商讨。”文青靠在关着的门上,思索着,又看了看躺着已经睡熟的老爷子。
“医生说最多只有三年,老爷子死后,牧风怎么办呢。”文青忧心忡忡的回到床边,和衣躺在大床的边沿。
黑暗中,古老爷子缓缓睁开了双眼。
“让云刚回来住一阵吧。”白天老爷子就对杜明中说了这一句,他们默默的相对坐了许久。
“舅舅,这么晚过来,是南方那边谈妥了?”古云强并未起身,跟母亲杜明中分坐在两个沙发中,中间隔着一个灯光柔弱的台灯,古云强上身加厚定制白色暗龙纹衬衣在灯光下波光粼粼,中等身材身体强健,简洁的西裤,定制的腰带,还如此着装可见是刚回家没有多久。
“哥哥来了。”杜明中也没有起身迎接,只是如常般打招呼,平日来往频繁。杜明中年近七十,身高不到一米七,身材发福并不肥胖,面目慈祥,短发仅有的几丝白发在微光下并不显眼,双耳大,坠两颗纽扣大的碧绿宝石,发福有皱纹的脖子上一条白珍珠,颗颗鼻头般大小,条纹的毛衫绒的半身长裙,白皙的肉嘟嘟的手上皱纹不多,未经历过多劳作的手是难以苍老的,只有中指上的大号碧石较为显眼。
“嗯,成了,原本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还真对上了。”杜明源简简单单的说完了南边的事儿,上层从来不关心事情如何办成的,办成了就行了,这是一贯的态度。
“那这次立功的人,就按照惯例先提到A区吧,是一个叫尔雅的新人是吧。”云强看着坐在对面的舅舅说,更是对自己的秘书齐硕所说,因为此事交办是齐硕。
“是,董事长,等他们回来按照流程分入A区。”齐硕在自己的平板上记下这一事项。
“哥哥这么晚来应该不是为了这么简单的事吧?”杜明中看着哥哥。
“云刚在南方!”杜明源没有绕弯子,直接说出了问题。
“他怎么会在南方,他不是在海外吗?”云强蹙眉问舅舅。
“他半年前就回国了,但是我一直不知道他在哪儿,一直让人秘密在查,都没有消息。”杜明中接过话头。
“白天老爷子说让他回来住一阵。”杜明中补充了一句。
“你们这么晚没有休息,就是因为这个吗?”杜明源看着妹妹问。
“嗯,不知道老爷子心里怎么想的,哥你说老爷子会怎么安排。”杜明中看着自己的哥哥,仿佛那是自己的依靠。
“妈,你担心什么,集团我都接手好几年了,古云刚是回集团也好,回这个家也好,我都做主这么久了,他又能有什么作为。”古云强对母亲的担心有点不屑。
杜明源更是不明白,都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为什么妹妹的心就这么偏呢,从小对古云刚就非常的生疏,更谈不上疼爱,古云刚完全是在保姆的照顾下成长的,甚至在家产的分配上,都不希望小儿子得到什么,如果说不想古牧风得到,那是文青生的孽种,但云刚是她自己生的,怎么就这么大差距。
杜明中见哥哥和儿子对这件事儿都没有上心,也明白当下多说无用。
天刚亮,阳光透过挡光的百叶窗从缝中溜了进来,照在尔雅的脸庞上,尔雅怔了怔有点发涩的眼睛,看着溜进来的阳光,转头看了看老沈的方向,老人家已经醒了,正在烧水洗杯冲茶。
“醒了。”老沈看见转过来的尔雅,微微一笑温柔的问。
尔雅抱着毯子坐了起来,回想了一下昨天的事情,才微微一笑。
“早啊,沈叔。”
老沈见尔雅醒了,就启动了窗户,打开了窗也打开了门,一种早春的气息扑入车内。
“喝杯茶吧,这边有些吃的。”老沈递过来一杯清茶,又打开了车旁的盒子,里面有燕麦、牛奶、面包等。
“谢谢。”尔雅拿了一个面包,喝了一口茶,唇齿留香。
尔雅拍了拍脸,没卸妆睡了一宿,感觉脸部非常不舒服。
老沈喝完清茶,煮了点燕麦,递给尔雅,尔雅也就着燕麦啃了面包。
“下车走走吧!”吃完东西老沈下了车。
“好啊。”尔雅也紧随其后。
一大片茶山,一排一排的茶树在阳光下绿油油的迎着阳光生长,露珠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尔雅看着满山的茶树,心扉豁然开朗,朝着山上走去,老沈没有动,站在原地看着缓步上山的尔雅,内心有说不出的心痛,如同刀子刻一般,仿佛挖心一般的疼,那是一种痛失所爱的疼,不能提不能触碰,无论何时触碰都是一种刻骨的疼。
泪流满面双唇颤抖,身穿女儿在世时来茶山常穿的衣服的尔雅,在茶山中漫步,仿佛真的再现了那个聪慧美丽的女儿,女儿没了,老沈感觉人生再没有了任何乐趣,唯一的掌上明珠失去了,那是年过半百的人最难以承受之痛了,父母总以为自己为孩子付出了多少,孩子理当回报,却很少有父母去思考,孩子付出多少,孩子给了父母人世间其他人都给不了的欢乐,别人都不能给的信任与安全感,是一个人一生又一次成熟的重要助推力。
老沈沿着尔雅的脚步慢慢的往前走,尔雅回头看见老沈。
“沈叔,您怎么了?”尔雅错愕关切的问。
猛然,尔雅想到了那个江湖传闻,难道人们传的那个是真的。
江湖传闻往往都是真的,真的归真的,但是去做到,还是需要一些隐性的手,并非真有天意。
“如果有上帝,替我问候他妈妈。”这是尔雅在走投无路时常常诅咒的话语。
“我从不相信上帝不相信神,因为上帝也好神也罢,从没有怜悯过我,我没有感受过一点来自于上帝与神的关怀,只有恶意,我苦苦的挣扎生存,若有上帝,应该会流泪或者可怜吧,但他没有,所以他对我什么都不是。”
尔雅不信天不信命,只相信自己。
“沈叔没事,我们坐坐吧。”老沈擦干老泪纵横的脸,凄苦的微微一笑。
尔雅跟老沈已经爬上了茶山的最高处,这里有一个小小的茅草亭,里面一张四方桌,两张条凳,尔雅吹了吹凳子上的灰,就坐了上去,并没有特别的讲究,老沈从衣服里掏出手绢蹭了两下,也坐了下来。
“这是我女儿自己种的茶山,十一岁那年开始种,一直种到十八岁才种满这片地。”老沈看着茶山泪眼蒙蒙。
尔雅没有说话,没去打断老人的话语。
“茶树种上才三年功夫,二十一岁就去了天堂了。”老沈微笑中带着泪光又有哀伤又有痛苦的看着尔雅,尔雅悲悯的的看着老沈。
“每年春天,也就是这个时节,子潋都会来茶山自己采茶,每年我喝的茶,都是子潋自己采的,她就会穿上跟你身上这一身一样的衣服来这个地方,采茶、晾晒、发酵、炒,她都专研的非常认真,从十一岁到二十一岁,每年只要我不忙的时候,我也来这里跟子潋一起采茶,那种父女间的天伦之乐,现在就像是心里的滚刀来回滚,但有时候又是支撑人生的一种良药,她最后在病床上说,‘爸爸,这个世界真美好啊,但是我却这么早就要离开了,你帮我多看看好不好,我好舍不得啊,好想看看将来有没有一个人会像爸爸一样爱我,我会不会有一个可爱的孩子,我好想老了春天去采茶,夕阳下去茶山赏风光,爸爸我走了不要伤心,帮我多看看世界吧!这是我的心愿啊,帮我完成吧。’”老沈伏在桌上,泣不成声,尔雅默默的陪着流泪,如此春光下,却是如此的伤悲。
慢慢的,有许多的采茶姑娘穿梭到了每一排茶树中间,手中挂着一个篮子,手指飞快的捡着鲜嫩的茶叶尖,姑娘们手上动作不停,嘴上也有说有笑的,有的姑娘开始唱起了歌来,甜美婉转,天空飞舞的鸟儿仿佛也感受了女孩们的轻快,欢快的飞舞,只有草亭中的老人悲戚难平。
尔雅慢慢的走到茶间,借过一个篮子,学着采茶姑娘的样子,采起了茶叶,尔雅发现这确实是一个静心的好办法,难怪聪慧过人的子潋会喜欢做这个,慢慢的尔雅心灵通透,变的不再有一丝的杂念。
老沈过了许久才从悲伤中慢慢回神,出神的望着茶树间采茶的尔雅,对于上了年纪的人,一次大痛就是老好几岁的光景。
“子潋是那么的留恋人生,我尔雅又何尝不是拼命的想要多看看世间的风景,子潋所期盼的,我也盼,这便是世间每一个人都会期盼的,那就是幸福和安宁,每一次我都在努力改变着自己的人生,只希望能顺心平稳,我的安宁要靠自己去争取,子潋有足够的安稳,却没有寿命去享受,所以我尔雅就是努力活着,一切非死即可,为自己寻安宁。”
浮萍漂泊只为安宁。
寻求安宁,非死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