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是A市最豪华的西餐厅,没有之一。名副其实,在这里用餐,能欣赏到城市每天最后一抹余晖。
桌上精致的餐盘上,安静地放着烹饪恰到好处的牛扒,高冷的水晶杯中,暗红色的勃艮第葡萄酒,像极了犯罪现场涌动的血液。
柏珊摇了摇头,真想拜托令人作呕的职业病。
“我猜你没吃午饭。”梁天佑点了一块煎鳕鱼,焦黄的鱼皮如黄金般跳跃,挑逗着食客的胃口。
“你怎么知道?”想着洪尚武嘱咐的事情,柏珊端起了酒杯,饮了一大口红酒。
梁天佑目送酒杯归位,笑道:“你们离开我公司的时候,正好12点。那三位保安住的地方分散在城市不同区域,想用一下午的时间都拜访过来,根本没时间吃午饭。”梁天佑一顿,露出顽皮的笑脸。“还有,你盯着牛扒好长时间了。”
柏珊嘿嘿一笑,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不瞒你说,我还真饿了。只是我平时都是窝在车里吃盒饭,从没吃过西餐,怕弄得餐具叮叮当当响,丢你的人。”
梁天佑笑了。他抬起结实的手臂,挥了挥修长的手,一位上了年纪的侍者走了过来。“Simon,有事吗?”梁天佑在他耳边低语几句,老侍者先是一愣,随机露出会心的笑容,吩咐另外几名侍者把食物用小推车推走。
等老侍者离开,柏珊才问:“你干嘛?明知道我饿,又不让我吃东西。”
“不是不让你吃。”梁天佑眨了眨眼,“是让你吃得舒服点。”
菜再端上来时,柏珊忍不住笑了出来。刚才还是名贵的法式西餐,转眼间变成廉价的盒饭:柏珊的牛扒被工整地切成了九块,旁边还多了几朵西兰花;梁天佑的鳕鱼则多了意面的陪伴,看上去没那么孤单。关键是餐具,暗棕色的木筷取代了银晃晃的刀叉。
周围的宾客无不侧目。
“客随主便。”梁天佑举起酒杯,“你是主人,我是客人,我听你的。”
“就你鬼主意多。”第三口红酒下肚,柏珊脚下有些飘飘然。“不过比起上学那阵,你倒是更懂如何哄女人了。”
放下酒杯,拿起筷子,梁天佑故意夸张地夹起鳕鱼,流着口水咬下去,津津有味地嚼着。“男人是要经历女人才会成长的。那时候我是愣头青,什么都不懂,哪知道你们女人这么麻烦。现在不一样啦,什么样的女人我没见过……”梁天佑吐吐舌头,说漏嘴了。
“我还不知道你?美国妞、法国妞、还有古巴妹,每次换女朋友都上传照片,也不知道你删的时候累不累。我看你这些年在国外玩得太疯。”
梁天佑憨笑道:“没人管的孩子当然疯了,我想如果有人肯管,那我的表现肯定不一样。”
“哎,你认识曾轩很久了吗?”柏珊转移话题的方式,堪称警队最生硬的。
梁天佑差点没呛到,“干嘛提起他?你不会是看上他了吧?喂喂,他都能当你父亲了。”
“梁天佑,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品味吗?”柏珊白了他一眼,送一块牛扒入嘴。真是一分钱一分货,如此鲜嫩多汁的牛肉,她已经很久没吃过了。
“是,你品味最高了。我和曾轩是通过承伯介绍才认识的,据承伯说,这个曾轩有国外背景,专门给那些世界名流看病,在欧洲很吃得开的。”
“他还会看病?我以为他就是一个生意人呢。”
梁天佑摇了摇头,又举起了酒杯,和柏珊畅饮起来。“曾轩是医学院出身,在国内做过医生,只是我不知道他治什么病的。”
有医科背景,开私人医院,又开生化公司,这倒也说得通。“三年前,曾轩在国内吗?”那时,正是凌庸与外科医生较量的关键时期。
“不在。”梁天佑笃定道,“三年前我们正谈合并的事,曾轩这个老油条,可开了不少霸王条款,至今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呢。”
柏珊失望地低下了头,不停往嘴里送着牛扒。
“满意了吗?”
“嗯?”
“审问结束?你可以从刑警柏珊的角色切换回老同学的身份了嘛?”
柏珊莞尔一笑,“职业病,不好意思。”
“没关系,其实我也很好奇。”梁天佑压低了声音,“你们能确定丢失的******害死了我哥哥吗?”
柏珊为难道:“我们有纪律……”
“我明白。其实,梁满山对我来说,更像是一个冷冰冰的名字,而不是一位有血有肉、令人尊重的兄长。”梁天佑收敛起笑容,神色忧伤。“但他毕竟是我哥哥,我不想让他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从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凶手是彭莹莹的可能性依然很大,更何况她畏罪自杀。我想,你哥哥九泉之下,也会瞑目的。”
“我不相信是她。”
“你认识她?”
梁天佑审慎地看了她一会儿,“她收我的钱。”
“什么意思?”酒劲上来的柏珊掐了下大腿,难道梁满山的案子牵扯到天佑?
“是承伯的主意。”梁天佑叹了口气,诉说着陈情往事。
梁氏夫妇年过四十才怀上梁天佑,哥哥满山比他大了二十岁,从小就被父母送出国。等他学业有成回来,长辈的注意力被可爱的小弟弟吸引,完全忽视了它的存在。
“难怪我很少听你提起过哥哥。”柏珊是独生女,体会不到梁满山的委屈。
梁天佑点点头,笑着说:“后来等我们一家移民时,哥哥选择留下来照看企业。那时候A市只有一个小小的房地产开发公司,没想到短短十年光景,哥哥凭借这个小公司成了这座城市的首富。”
“网络上都是你哥哥的发家史,有几个版本还提到了司徒雪。”利用老同学身份套话,柏珊有些愧疚。
“司徒雪一定起到了催化作用。她好像是一盆清水,而我哥就是一小盒洗衣液,两个人本来都不大,但结合在一起,轻轻搅拌一下,会产生无穷无尽的泡沫。”
“你的意思是说,梁满山的财富是泡沫?”
梁天佑耸了耸肩,“我什么都没说,倒是你,好像一个记者。不过这位大记者,现在是不是轮到我来问问题了?”
“当然可以。”柏珊又抿了一口酒,今天晚上她喝了不少。
“刚才你打电话,说你愿意,是真的吗?”梁天佑终于提出他最关心的话题。柏珊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再次拿起酒杯,却被梁天佑拦住。
“你是不是很久没约会了?”
“哈?”柏珊被这句话弄了个大红脸。“你怎么知道?”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没人灌酒自己灌的女人。”梁天佑话锋一转,“终于对凌庸死心了?”
柏珊低头含笑,没有回答这个她自己都不确定的问题。
“出国以后,我都没担心过你会喜欢上别人。因为我始终觉得,柏珊只会喜欢我梁天佑一个。”
柏珊露出嘲弄的笑容,“你哪里来的自信?”
“不是吗?那时候你的作业只给我抄,中午炸串吃不了你也只分给我,晚上放学路上黑你只肯让我送你回家。你不是暗恋我,那就怪了。”
柏珊抿嘴笑着。这就是暗恋?
“我以为回国后还有机会,没想到却半路杀出来一个凌庸。”
“今天不想提他。”柏珊拿起筷子,认真地吃起了价格高昂的伪装盒饭。
“Metoo.”梁天佑调皮地眨了下眼睛。
……
洪尚武抽了最后一根香烟,长长地吐了口眼圈。常年盯梢生活,洪尚武练就了一套惊人的吐烟圈本领,圆圈、大圆圈套小圆圈、心形,通通不在话下。
刚下车溜达了一圈,和门口保安混了熟脸。洪尚武打听到,赵岑在小区里小有名气。为人出手阔绰不说,还经常免费指导保安工作。听门口保安的描述,赵岑的作风颇有退伍军人的干练。
洪尚武一晚上好似长在车里,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烟草味,但他无怨无悔。士为知己者死,洪尚武愿意为马超赴汤蹈火,不止因为马超曾经救他于水火,更因为他是一位善舞长袖的领导。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警队系统更是如此。洪尚武掏出怀中的小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满名字,还有洪尚武的备注。这里不但记录了所有嫌疑人的名字,更有他合作过警员的详细记录。
A市刑警队,原本是完美的人员布局:业务副局长杭平四平八稳,手下既有游志刚这种肱骨之臣,也有凌庸和曹天磊这种青年才俊,再辅以柏珊和赵一恒,就是一套令人羡慕的班底。
一个“外科医生”就让整个班底支离破碎,洪尚武打了个寒颤,他有种预感,早晚会和这个不务正业的医生碰面。
当当当——
冷不丁的敲打声吓了洪尚武一跳,往窗外一望,洪尚武长出了口气。
“洪sir,这么巧。”
洪尚武按下车窗,“是呀,你怎么会在这儿。”
“恰巧路过,看到你在路边鬼鬼祟祟,就想偷袭你。”
“你成功了。”洪尚武稍显尴尬,没有什么比盯梢被撞破更丢人的了。
“还没有。”
洪尚武一怔,不解地望向来者。忽然,只觉脖颈一凉,洪尚武伸手一抹,竟抹出一手鲜血。
原来是这么回事,曹天磊,这回你遇见对手了。
洪尚武沉沉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