缕缕朝阳透过铁栅栏,投到彭莹莹身上那件褪色的囚服。身陷囹圄的第一天,在一股冰冷的清水冲刷下,彭莹莹褪去了精心书描绘的妆容。十几天过去了,没有化学物的刺激,她的脸蛋儿反而更清爽。
就像刚踏入大学的那一年般清爽。
“彭莹莹,有人探视。”铁门外,传来了意想不到的呼喊。谁会探视她?父母?恐怕他们更希望没有生育过她吧。同事?梁满山一死,这帮人只剩下幸灾乐祸。朋友?与梁满山姘居后,这两个字就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
“我可以不去吗?”彭莹莹颓然盘腿坐在床上,懒得起身去应答。
“必须去,是律师。”女民警打开了铁门,为彭莹莹戴上了手铐脚镣。“当小三很能挣吧,竟然还请得起律师。”
彭莹莹早已习惯了挖苦讽刺,从她第一天上了梁满山的床后,她就告诉自己一定要适应这种生活。她们只是嫉妒,彭莹莹每次都会如此聊以**。“我没有请律师。进来之后,我都没打一通电话。”
“那也许是你的朋友请的吧,还是个明星律师呢”女民警早已没了耐性,催促着彭莹莹往探监室里走去。
每走一步,彭莹莹的忧虑就会加深一重。律师,主诉刑事案件的律师,谁会好心地为她花费如此昂贵的开支?她脑海里想到了一个名字,可那三个字已经被圈上黑色边框了。
“进去吧,半个小时。”女民警推开了探监室的铁门,守在门边,用眼神示意彭莹莹进去。一位穿着杰尼亚西服套装的男人坐在里面,身子挺得笔直,像不会说话的机器人,铁门声响起也没有惊动他。
“请坐,我的时间有限。”
彭莹莹皱着眉头,不知是错觉还是幻听,这个男人的生硬还真与机器人有几分相仿。她没有坐下,而是站在男人身后,颤颤巍巍地问:“你是谁?”
“我叫钟诚,你的代理律师。”男人从西服内衬口袋里掏出一盒精致的名片,没有递给彭莹莹,而是甩在了桌子的另一端。彭莹莹下意识地吞了下口水,小心翼翼地顺着桌子坐在了男人对面。她不敢抬头看他,只哆哆嗦嗦地拿起名片。
“钟诚。”
她抬起头来,一下子愣了神。坐在对面的钟诚律师,看上去年纪不过三旬,梳着油亮的背头,硬挺的鼻骨衬托出五官咄咄逼人。彭莹莹参加过不少梁满山应酬的饭局,梁满山曾经教过她如何识人:眼色迷离的人大多贪得无厌,耍一点儿美人计或多掏些腰包就能搞定;眼神飘忽不定的人则少打交道,这种人嘴里十句有八句是假话,还有一句半是奉承,最后那半句也套不出个所以然,遇见这种人,别浪费时间;最难打交道的就是那种眼神闪着炯炯光芒,这种人不但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更明白对手的底牌。这种人很难被说服,更不是忽悠的对象。与这种人做生意,往往会让让梁满山下血本。不过生意场上有很多人会伪装成第三种人,只是一旦接触时间长了,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
“如果你什么话都不说,我是帮不了你的。”钟诚整理了一下领带,看了看手表,时间一分一秒地流失。
“帮我?你能帮我什么?免除死刑?我现在想死也死不了。”
钟诚瞟了一眼彭莹莹,附身从地上拎起一个皮质公文包,掏出一沓文件摊在桌上,右手不停耍弄着一支钢笔。“这孩子是谁的?”
若是平日,彭莹莹定会用尽全身的力气,问候钟诚的父母。冰冷的牢狱生活消耗了她的怒气,“梁满山。”
“你确定?”
“确定。”彭莹莹终于了解来人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谁指使他来的?
钟诚说:“我会催促警方,让他们尽快安排DNA检测。”
“你……谁雇的你?”
钟诚笑了,踏入探监室以来,他第一次露出笑容。“你觉得会是谁?”
彭莹莹想到了魔鬼,“是那个人吗?”
钟诚笑得更灿烂了,似乎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我的职业不是跟你打哑谜。我的委托人是司徒雪女士。”
彭莹莹无神的眼睛闪出一丝惶恐,“司徒雪?她为什么要帮我?”
钟诚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律师,他接触过许许多多的嫌疑犯,有些人最终定了罪,有些人在他的帮助下逃脱了制裁。他不在乎人有没有罪,但却无法容忍一个人对自身错误的定位。
彭莹莹就是其中之一。
“我和司徒雪相识多年,如果我没记错,她不是宽宏大量的女人。”
“那她为什么还要让你来为我辩护?”
“孩子。她完全是看在孩子的面上。”
“孩子?”彭莹莹摸着并不突出的腹部,“这孩子和她没关系。”
钟诚点头说:“当然,她也不希望和这个孩子扯上什么关系。只是,毕竟是一条小生命。你坐了牢,这个孩子的抚养、教育甚至以后工作,都是问题。毕竟夫妻一场,司徒雪也不希望看到梁满山的孩子落魄成这个样子。”
“这是我失去自由以来,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彭莹莹的嘴角上扬,蔑视地看着钟诚。“你们有钱人就是虚伪。”
钟诚依旧保持着礼貌的笑容,“他们,他们有钱人就是虚伪。我和你一样,都是为有钱人打工。只不过,我不跟他们上床。”
彭莹莹猛地站了起来,手铐脚镣叮当直响,似乎催促着她赶快离开令她窒息的探监室。
钟诚大声吼道:“坐下!”
烈焰般的屈辱感从彭莹莹的双脚直烧到她的脑顶,她双拳紧握,冲动地想猛砸向钟诚漂亮的脸蛋儿。
“坐下。”钟诚语气缓和些,却依然坚定。彭莹莹屈服了,重新坐到位子上。
“你不了解司徒雪,不了解她和梁满山的婚姻,所以你没有资格评判司徒雪。”
“可那是我的孩子!”彭莹莹哽咽着,如困兽般作最后的挣扎。
钟诚叹了口气,让他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其实我们和警方都很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毒死梁满山。”彭莹莹咬着下嘴唇,一言不发盯着钟诚。
“好吧,事到如今,说与不说其实并没有太大区别了。”钟诚翻阅手中的卷宗,看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你用的氰@化@物是从哪里得来的?”
“网上买的。”
“你这个谎,既骗不了我,也骗不了警方。我希望你能再编一个更完善的谎言。”
“作为我的辩护律师,这个问题不是应该由你来解决的吗?”
钟诚诧异地看着彭莹莹,“我?别逗了,我只是走一下形式。我才不在乎你的生死,即便你能供出毒物来源,也没办法获取减刑。好了,时间差不多了。”钟诚有条不紊地将桌子上的卷宗收回公文包内,站起身一丝不苟地整理着昂贵的杰尼亚西服。“离你孩子出生还有一段时间,司徒雪的提议,你可以想想。”
望着钟诚的离去的背影,彭莹莹陷入沉思。
A市司法鉴定科研中心。
曹天磊坐在白法医的办公室里,无精打采地打量着这张简洁的办公桌。灰色的桌面上摆着一个黑色塑料制的廉价笔筒,里面装着五只笔芯。没有笔杆,只有笔芯,上面包裹着一圈圈的透明胶。曹天磊忍不住笑了,勤俭持家,这就是他娶她的理由。
“看什么呢?盯着笔筒也能傻笑?”白法医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吓了曹天磊一跳。白法医继续揶揄:“做什么亏心事儿了?老实交代!”
这就是他们俩之间的情话,如同日常刑侦般。新婚两年,曹天磊还欠白法医一趟蜜月旅行。所幸白法医几乎没什么闺蜜,平日工作还忙不完,没时间抱怨曹天磊的浪漫欠奉。
“别逗了,我能有什么事儿能瞒得住白天添大法医。你还不活体解剖了我。”
白天添瞪了眼曹天磊:“我看你以后还是别开玩笑了,总是那么鲜血淋漓的。”
曹天磊乐得言归正传:“双尸案的检验报告出来了吗?”
“那当然,也不看看谁主刀。”白天添递给曹天磊一份报告,得意地扬起了头。曹天磊一看封面,噗嗤笑了出来:“别吹了,初步报告,你猪啊这么慢。”
“呸,你懂什么。男方家属来了,哭着喊着不让我们解剖,幸亏局长出面,才把那一家人劝走。”白天添夸张地挥着拳头,捶着肩头。曹天磊的注意力完全被报告吸引了,哪看得到她的撒娇。
“女性死者死于开放性创伤。”曹天磊第一眼看见尸体的时候,就做出了这个判断。让他感兴趣的是男性死者的死因:“氰@化@物@中毒?”
“没错,和那个富翁一样。”眼瞧着曹天磊不解风情地探讨案情,白天添干脆不再捶肩。“对了,这男人不比那个富翁来头小,他可是市电视台的副台长。”
“副台长!?”曹天磊拍了拍额头,“我的天呐,怎么这两天死得全是大人物呐。”
白天添说:“更有趣的是这个女死者。”
“女死者?”曹天磊的兴致完全被白天添提了起来。她怎能轻易放过这个机会:“想知道也容易,怎么表示表示呢?”
曹天磊憨笑道:“日料。你不是最喜欢吃日料嘛。”
白天添忙作求饶状:“我说曹天磊,你快饶了我吧。刚解剖完,你让我去吃生鱼片,我也能吃得下呀。更何况我最近反胃得厉害,都不关心我。”
白天添小嘴翘得越高,曹天磊就笑得越开心。本来他还想坦白见了凌庸和绘里香的事儿,可是看着心爱的妻子忙碌一天,终于得闲歇会儿。曹天磊也只能把话咽回肚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