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唐霜宫。
这一天发生了那么多事,尹念安也累了,故而她早早地就遣倾城和无双回房,只留青儿留守在寝宫内。此时,尹念安穿着单衣,正打算吹灭蜡烛就寝。
突然间,“——陛下驾到!”
尹念安心下一惊:秦君宁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她甚至还只着单衣!
顾不得梳妆打扮了,秦君宁此时已经踏入房内。
“臣妾请陛下安。”尹念安急忙行礼。
“爱妃请起。”秦君宁将她扶起来。
“谢陛下。”尹念安抬起头来看着秦君宁。这距离,好像有点近;这个姿势,倒像是她快要到他的怀里。
秦君宁看着尹念安,微蹙的双眉显示着她心中的不安,一双杏眼欲语还休,干净的小脸不施粉黛,头发甚至都没有绾起来。可就是这张平凡的脸庞,竟让他猜不透心思。
“陛下?”见秦君宁没有放开自己,尹念安轻轻地唤了他一声。
“嗯?”思绪被尹念安唤回来,秦君宁立刻放开自己的双手,退后一步。
“这么晚了,陛下还有事情吗?”尹念安没有发现秦君宁的异常,轻声问道。
收起心中的微妙的情绪,秦君宁淡淡反问道:“怎么?朕在晚上来唐霜宫,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陛下!”尹念安心下一惊!不会吧?这是要侍寝的节奏?难道真的逃不过吗?
没有放过尹念安微蹙的双眉,秦君宁甚至能感觉到尹念安抵抗的情绪。真的这么厌恶侍寝么?脸上依旧平淡无痕,只有紧抿的嘴唇显示出主人心中此刻的怒意。
冷静。秦君宁告诫自己,提醒自己来到唐霜宫的目的。
秦君宁从袖中抽出信函,看着尹念安,“这封信可是你写的?”
信函怎么会在秦君宁的手里?尹念安看着秦君宁,她知道秦君宁拿着这封书函前来,必是已经有十足的把握。如果否认,秦君宁是不会相信她的,反而会使他在心里给她定了罪。可若此时说出实话,表明自己是来帮助他的,以秦君宁多疑的个性,他必定是不相信的。或许还会怀疑自己另有目的。
拿定了主意,尹念安便点了点头,承认道:“是,这是我让孙嫔替我转交给孙大人的。”
“为何?”秦君宁冷声质问道。为什么是交给孙云平而不是交给他?他们之前认识吗?她知道孙云平是他的人?她这样做是有什么目的?心中有一百个疑问,却只能问出一句为何。
“因为臣妾知道治理水灾的方法,所以臣妾希望可以尽一己之力,让百姓可以逃离痛苦。”
“那你为何直接告诉朕,而是用这么迂回的方式?你甚至还嘱咐孙嫔不得告诉孙云平这封信函是出自你手。”突然握紧尹念安的手腕,秦君宁微眯着双眸。
惊讶于自己对孙初晴的嘱咐竟然被秦君宁知悉,尹念只能想到两个原因——要不就是孙初晴自己说出来,要不就是秦君宁在她身边安插了眼线。但眼下事实如何根本无从考证,腕间传来的痛楚越发清晰:“如果臣妾直接告诉陛下,陛下会相信吗?”尹念安咬牙反问秦君宁。
若放在平日,秦君宁心中的答案必是否定无疑。可今天,他竟然犹豫了,他竟然不知道心中的答案。理智告诉他她是藩王之女,此番问话必定别有用心,可心里又有另一个声音叫嚣着,反对着。就像今天早上在湖边看见她单薄的身影,苍白的脸色时,他曾怀疑她另有目的,可最终选择相信她是恰好经过御花园;就像今天发现这封书函是出自她的手,他曾怀疑她另有隐情,可最终选择相信她的方法是正确的。虽然理智告诉他她是尹冲的女儿,无论尹冲出于何种原因把她嫁过来,她都将成为他和尹冲的战争中的棋子,但此时此刻,他的心中竟然冒出了相信她的想法。只是,他没有忽略她语气中的质问,他想起了她对他的抗拒。其实,不相信的人是你吧,尹念安。你不相信朕会为了天下百姓福祉而相信一个藩王之女,是吗?
秦君宁冷笑一声,放开尹念安的手腕:“这很重要吗?”
无法猜透秦君宁心中所想,尹念安只能说实话:“是。”
“若朕说会呢?”秦君宁轻声反问道。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仿佛情人之间的呢喃,话语中却不带一丝情感。
知道秦君宁并不相信自己,尹念安心中一窒,其实无论答案如何,秦君宁心中的怀疑都不会消除,倒不如说个比较讨好的回答。两方权衡之后,尹念安决定为自己争取一个机会:“那臣妾就告诉陛下,无论陛下相信与否,臣妾想要帮助陛下,完成大业!”面对秦君宁的怀疑,她只能让秦君宁知道,她是站在他这边的,他们是战友,不是敌人。
“什么?”从未想过尹念安会说出这种诺言,秦君宁陷入了震惊。她不是藩王之女吗?他知道,尹冲一直觊觎他的皇位,觊觎他的这片天下。她当真的能舍弃她的父亲,舍弃藩王之女的身份吗?亦或是,这是她的任务?目的是要骗取他的信任?
强行将理智回归,秦君宁知道他不能再被她的花言巧语所迷惑:“救灾之事,朕先替苍生谢过。若真的拯救成功,必定不会少了你的功劳。”话一说完,秦君宁便迫不及待地转身离开。
看着秦君宁离开的背影,尹念安不禁舒了一口气。
七日后。
唐霜宫。
“小姐。”叶无双走进屋里,“孙嫔娘娘来了。”
“哦?是吗?快请她进来。”尹念安收起手上的医书,开心道。自从那日和秦君宁的不欢而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秦君宁了。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也不知道漳兴县的水灾治理得怎么样。如今孙初晴的到来,想必是给她带来消息了。
“姐姐……”孙初晴走进屋里,一看见尹念安便开心地叫道。想起七天前哥哥离开时告诉她他已经知道书函是出自尹妃娘娘之手,虽然她很诧异为何哥哥会知道,可是哥哥一副神秘的模样,还嘱咐她不要和尹妃娘娘在一起。当时她就为尹妃娘娘抱不平,哥哥都不知道尹妃娘娘为人是多么无私,可哥哥就是不听,而她又不能不听哥哥的话,所以这几天都一直制止自己来唐霜宫。今日哥哥来信说漳兴县的水灾治理得很成功,她就立刻赶过来告诉尹妃娘娘这个好消息。
“妹妹。”尹念安微笑着回应道,示意孙初晴坐下。
“姐姐,我是过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你之前给的方子很管用,漳兴县的大水已经取得了初步的成功,百姓的伤亡量大大降低。哥哥说他再做一下最后的工作,就可以完成陛下交给他的任务了!”孙初晴一坐下,连尹念安给她倒的茶都不喝,便叽里咕噜地说不停。
“这就好。”尹念安的笑容更灿烂了。漳兴县的百姓可以脱离苦海,看来这第一件事是解决了。
“姐姐,我要谢谢你。”孙初晴突然抓住尹念安的双手,真挚地说道,“哥哥是状元郎,奈何一直仕途不顺,若非得到姐姐的帮助,哥哥这一次也不知道可不可以完成陛下交待的任务。说不定还会被我连累了。”想起那天御花园的事,孙初晴突然觉得心有余悸。如果当初没有尹念安的帮忙,不但自己蒙冤受屈,怕是连哥哥也在劫难逃吧。
“净说什么糊涂话呢。”尹念安反握住孙初晴的手,她可以感受到这个女孩真诚的善意,“你哥哥是个有本事的人,没有我的帮助他也能成功的。至于你,我也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姐姐,谢谢你。”孙初晴知道尹念安在安慰她,看着尹念安,眼眶一热,不禁哽咽道,“姐姐,真的谢谢你。”自从进宫以来,她就举步维艰,即使步步为营也还是会受人欺负,尹念安是唯一一个对她好的人。她在心中暗暗发誓,只要她在后宫一天,只要尹念安需要帮忙,她定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即使代价是堵上她的名誉,付出她的性命。
坤康殿。
秦君宁坐在御案前,手上拿着打开的奏章,然而却一点也看不进去。想起今天得到的喜讯,尹念安所提供的法子十分管用,漳兴县水灾已经初见成果。
自那天的不欢而散后,两人便再无见面。脑海中突然闪现出那天晚上尹念安所说的话。
——“那臣妾就告诉陛下,无论陛下相信与否,臣妾想要帮助陛下,完成大业!”——
他记得,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她那如星的双眸闪烁着坚定的信念,他几乎被她迷惑了,相信她说的都是实话。突然想起前几天解柍炅传回来的消息,在他们赶到当日御花园的凶手翠玉和小杜子的故乡之时,他们的家人已经遭到了毒手,上至年迈的长辈,下至襁褓中的婴儿,都无一幸免。这就是他的世界,不停的试探,不断的猜疑,刀光剑影,无休的杀戮,每往前一步的代价都是无辜的性命。肩上背负着父皇所留下的江山,背负着千万百姓的性命,这样的他,又岂能如此轻易地相信一个藩王之女所说的话?
此时,蔡守尤走了进来,停在御案前行礼道:“陛下,姑娘刚刚传话来问,今夜亥时,可否到老地方相见。”
秦君宁捻了捻心神,将游走的思绪全收回来,回道:“也好。”
唐霜宫。
“娘娘,陈嫔娘娘的婢女求见。”叶无双走进屋里,打断尹念安的阅读。
尹念安放下手中的医书,抬头对叶无双说:“让她进来吧。”自当日御花园之事以后,她就再也没见过陈怡了,也不知她现下如何。如今已过数日,可宫中并没有任何一丝关于她怀孕的传言流出,难道她还没有告知秦君宁怀孕之事?亦或是出了什么意外?如今她遣人过来,怕是有事相求吧。
片刻后,一名宫女跪在尹念安面前:“奴婢小莲见过尹妃娘娘。”
“起来吧。”尹念安轻轻摆手,“陈嫔让你过来,可是有事要与本宫说?”
“娘娘英明。”小莲心里暗暗吃惊,没想到尹妃娘娘竟然道出她此行的目的。难道,她猜出了陈嫔娘娘的计划?不行,好不容易才得到陈嫔娘娘的重用,她可不能自乱阵脚。
“娘娘,可否借一步说话?”收起心中的不安,小莲露出一副为难的模样。
“你们先下去吧。”虽然不明白小莲为何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她也应该是因为受到陈嫔的嘱咐,故而尹念安便遂了她意。
“是。”
“说吧,陈嫔有何事相告?”待最后一人离开房间后,尹念安便问道。
“陈嫔娘娘身子不爽,无法前来,故而派奴婢来询问娘娘,今夜亥时是否可以到幽月宫一聚?”
一听见这邀约,尹念安立刻不解地问了一句:“幽月宫?”幽月宫可是冷宫呀,这陈嫔怎么会约她到那里的?而且这时间也太晚了吧?
“是的。陈嫔娘娘说,当日御花园之事,承蒙尹妃娘娘相救,今日才得以继续活命。可当日之事并非如表面般简单。娘娘心知尹妃娘娘宅心仁厚,故冒险派奴婢前来求助。此事性命攸关,还望娘娘答应陈嫔娘娘的请求,施以援手!”一字一句地重复完陈嫔娘娘之前教她的话,小莲重重地往地上磕了一响头。
“你这是做甚?”受不得小莲这一拜,尹念安连忙扶小莲起来。
“若娘娘不答应陈嫔娘娘的请求,奴婢便一直长跪不起。”眼看尹念安态度有所松动,小莲立刻乘胜追击。
“好,本宫今晚会如期赴约。”见小莲心意坚决,尹念安也不再犹豫。或许陈嫔真有难言之隐吧,医者仁心,若能帮助她和她腹中骨肉,也是功德一件。
月灵宫。
小莲跪在陈怡的面前道:“娘娘,事成了。”
“好!”脸上露出得意之色,陈怡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是!”说着,小莲便离开了。
坐在梳妆镜前,陈怡看着镜子里娇艳的容颜,狠狠道:“尹念安,休怪我无情,只恨你知道得太多。”回想起当日御花园中发生的事,当时她实在是太震惊了,没想到她的身边竟藏着两个奸细,还共谋杀害她。幸亏她福大命大,逃过一劫,只是没想到孩子的事情却因此而被尹念安知悉。这几天她都一直忙着调查奸细之事,故而一直就把尹念安耽搁了。经过这段时间的调查,她算是查清楚了,原来是陶素丽从中作梗!如今奸细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是时候要处理尹念安了。虽然尹念安将她从湖里救上来,但是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她就必须得死!尹念安,等着吧,今天晚上便是你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