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馨婵自十五岁嫁给何文旭已经整整五个年头,头两年两人的关系还是如胶似漆,难舍难分,但不知怎的,苏馨婵始终没能生下一男半女,就连受孕的迹象也不曾有过。
要说何文旭不在意这嫡子不见踪影那是不可能的,可是一来,苏馨婵长得漂亮端庄,心思又聪慧,当个嫡妻绰绰有余,二来,当初娶苏馨婵并非他本意执着,而是考虑着家族利益方才答应与她婚配,两年下来,这个家倒是当得无可挑剔,然而无所出,这可是休妻七条之一。
两年以后,苏馨婵也知道自己是个无孕之身,本就是个身明大义的人,便主动提出让夫婿另外纳个内室,也不至于断了何家的香火。
这一家子人表面看着对她的贤惠大方感激涕零,其实早已暗中寻觅人家让何文旭收到房里,那人家虽不能是高门大户,但也至少得是个摆得上台面的有些名望的人家。然而一般这样的人家哪肯把女儿送给人作妾,也不知道何老太太想的什么法子,竟让那如花似玉的妙龄少女乖乖地给自家夫君作了妾室。
这妾室姓许闺名雅,父亲不过是个京衙眷书抄字的小胥吏,曾经想考个功名光耀门楣的,奈何力不从心,考了十几年也不见一点起色,只好顶着秀才的名在衙门里征到了一个楷书手的职位。好在许雅有个弟弟许青,年未满十,倒已经过了乡试,得了秀才的名,平日里可以侃侃而谈,落笔生辉不在话下,许门一家便想着让许青去搏一搏明年的会试,兴许这许氏就因这天才少年而名满天下。
想来,何老太太也正是看中了许氏一家的这点潜力之质,方才选定许雅进了何家门。
本来以苏馨婵绵里藏刀的手腕要弄得许雅服服贴贴不过是板上钉钉,毫无悬念的事,再加上他们何家一心只想借着她苏氏的门槛在官场上一步一步往上爬,哪里有她在何家搞不定的事。
偏偏天公不作美,仿佛成全了他何家,就要牺牲了她苏家。当家进入第四个年头,一个晴天霹雳把苏馨婵的美好主妇生活劈个粉碎。她的吏部侍郎父亲苏法息被下了大牢。
罪名是贪脏枉法。
可是苏馨婵知道,其中每个在朝为官的同僚都知道,父亲苏法息刚正不阿,不畏权贵,也正因为他在朝中也树了不少政敌,除了自己的顶头上吏部尚书尚且对他关照一二以外,其余司部的官吏头脑都不拿他当一回事,苏婵馨将这些看在眼里,想着要劝说父亲在官场上宁可多个朋友也不要多个敌人,尤其是当官当到了他这个位置上,多个敌人是冒顷家性命的事。
然而父亲的入狱只是这次事件的一个开端,紧接而来的是不断有人被弹劾,被下狱,被剥官,甚至被夺爵,至此,苏馨婵,以及整个何府都知道,论谁也不能将此次变革力挽狂澜了。苏法息,死定了。
苏馨婵病了,一病病了一整年。
失去父亲,苏家没落了,朝廷查封了苏府,苏家的人都无所踪。
这日,苏馨婵觉着身子爽利了些,便要出门,心想那变革事件已过去一年多,她因此郁结的心情也该渐渐放开,毕竟她还是何府的当家主妇,病了一年多,好些事都落了下来,从今儿起,该重新振作,父亲在天之灵也能得到宽慰。
她的院子里有一棵梅花树,二三月间开得正是艳丽的时候,红白相间的枝头一落入眼帘,就让她心情越发得好起来。
“大太太,您身子还没好利索,赶紧回家躺着罢。”
苏馨婵一看那些院子里伺候的丫鬟嬷嬷,不禁眉头皱起,怎地一夜之间,她身边所有的仆人都换了,昨儿个还好好地见自己的陪嫁贴身周嬷嬷在侧,如何今儿就换成了别人。
苏馨婵认得眼前的这个精明能干的嬷嬷,她是以前何老太太屋里的二等掌事嬷嬷,因配给了何家家生总管何马,府里的人都管她称马嬷嬷。
“马嬷嬷的意思是我不能出这个院子了是吗?”苏馨婵顿时有种被囚禁的感觉。
马嬷嬷笑着回话:“大太太言重了,我瞧着大太太精神气还不很足,想劝着大太太回屋歇着妥当,老太太今早还问起老奴您的情况,您若再有个不好的,老奴不好向老太太交待不是?”
苏馨婵如何听不听出来她话里话外威胁她的意思,只是她一时还弄不明白何时马嬷嬷开始拿老太太来压她了,这放在以前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是了,苏家倒了,她苏馨婵在老太太跟前就没什么地位了,看来这一年病下来,自己当家的职责也快被剥夺尽了。
“老太太这么关心我这个儿媳,我倒也不好违背她老人家的意思,成吧,马嬷嬷,若是老太太那边有什么需要我尽力的,只管来吩咐我一声便是。”
苏馨婵说完便转回了屋,往日里自己不开心想找人说话时,至少还有几个贴心丫头在身边,如今可好,老太太收回了她的权,连身边的丫头都不给她留着解闷,这日子可要怎么过?
从前有苏氏名头傍身,她在夫家尚可八面玲珑,而今却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空有一番心思,别人不给你路走,也难闯出一番天地来。
如何是好?苏馨婵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不出个有用的法子,于是只好起身来坐在窗边的书架前静心看会儿书,看着看着忽然想到起先那两年与何文旭的恩爱之情,那些许的场景如昨日般历历在目,何文旭用在她身上的情似乎也并非作假,想到此地,苏馨婵眼前一亮,若是能再牵牢何文旭对她的感情,也许她还有转寰的余地也未可。
有了主意,苏馨婵再也坐不住,走到院子里看到一个新派来的小丫头在打扫庭院,便唤过来问道:“大爷现在何处?”
小丫头很是机灵,明知眼前的这位大太太已不受宠,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所以还是恭恭敬敬作答:“大爷一早便往朝里去了。”
何文旭自得了苏馨婵这个妻子,便一刻不停地拍尽岳父苏法息的马屁,希望能通过他跟吏部司郎中通一声气,帮他在朝里谋个缺,最好也能在吏部当差,油水最多不过,哪知苏法息根本不买他的账,让他依照程序去考试会审,他若有了这样的资质,再去帮他说项不迟。
一年前的这场变革同时也成了朝廷人事的变革,各部各司的官员都作了很大的调整,其中最大的便是原吏部考功司郎官升调成了吏部司郎官,原吏部司郎官便顶替了苏法息的职位成为新一任的吏部侍郎。
就在苏馨婵养病的后半年间,何文旭突然谋到了吏部司勋司下大夫的空缺,这个司勋司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而司勋下大夫也不是个紧要的位儿,平日里也就查查档,记记册这样的小事,但不要看这事虽小,可全朝廷所有官员的档案都记录在案,这时间一长,何文旭还不得把全朝廷官员的底儿都摸个透儿清。
苏馨婵也是前几日才知道自家夫君得了这么好一闲差。
“那大爷几时回来?”等他回来必须先探探他的底,到底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指不定人家这会儿早不把自个儿这个破落妻子放在眼里了。
“这个奴婢不知道。”
“等大爷回来了,来知会我一声。”苏馨婵交待完,回身转念一想,又回过来重新交待,“等大爷回来,请他到我屋里来一趟。”
晚间,苏馨婵正用着饭,忽听院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正朝院子的方向走过来,她猜着以为是夫君下了朝回来,便放下碗筷要去迎接,刚起身就听院子的竹帘帐被掀开,一个眉清目秀却十分痞气的男子迈了进来。
“大嫂在吃饭哪,怎么样,今儿的饭菜还配得嫂子的胃不?”
苏馨婵瞧他一眼,站定了又复坐下,安稳地夹起一块炖鸡放进嘴里,“二叔怎地这般无礼,嫂嫂的屋二叔怎可随意乱闯?若让人知道了,嫂嫂我自然羞愧难当,二叔难道就不怕颜面扫地吗?”
何文辉心里冷冷一笑,落了毛的凤凰比鸡不如,她还当自个儿是从前的凤凰不成?看着她一口饭一口菜吃得端庄喝得贤淑,心里一股火便狠狠地冒了出来。
他一屁股坐在苏馨婵身旁,惊得苏馨婵扔掉碗筷往后退却好几步,恼怒道,“二叔,怎么说我也是你嫂子,请你放尊重一点。有什么话尽管可以让下人传了来,何必如此辱人又辱己?”
“嫂嫂大概还不知道,你已经不是我嫂嫂了吧?你瞧瞧这是什么?”何文辉拿出一张盖了官印的休书纸扔到桌上,“大哥前些日子就已经写了休书,以你五年未出为由要休了你,”他直勾勾地盯着苏馨婵,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她,“我老早就跟嫂嫂说,让你不要嫁给大哥,你偏不听,若你当初嫁的是我,我何至于如此待你?”
话音未竟,只听“啪”一声,一个耳括子已经落到了何文辉半张脸上。
“二叔,即使你大哥休了我,也轮不到你来跟我说这样的话,滚,马上滚出我的院子!”
何文辉转头看一眼桌上的饭菜,“那就请嫂子好生享用这最后的晚餐吧。”
最后的晚餐?指的是她最后一晚留在何家吗?明儿他们就要将她赶出去了吗?
五年未出?借口罢了,她如今已无利用价值,就要将她扫地出门?
苏馨婵恨恨地挥一挥衣袖,将桌上食物尽数挥落在地,突然一阵剧痛从内腹传来,慢慢蔓延至上身,苏馨婵震愕,只觉自己的四肢仿佛支离落碎了一般,毫无知觉,无法动弹,那缓缓蔓延上来的疼痛如若一把尖刀将她的五脏六腑割得鲜血淋漓。
她笑了出来,原来如此,这便是最后的晚餐,何家居然休她不够,还要至她于死地,她何曾对不起何家,却要如何毒害她!
苏馨婵喷出一口浓烈的鲜血,双腿一软,跌倒在地。
何文旭,好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