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不知何时被打开，里面的两人一个在气头上，一个忙着躲闪，竟都没有发觉。
“小……”“姐”字还没说完就被一声惊呼替代，接着是杯盘落地发出的乒乓声，在寂静的傍晚异常响亮。
空气有短暂的凝滞，石妙音和宫长宇都转头看去，却见红菱平端着空荡荡的双手，瞪大眼睛，脸上有尚未褪去的惊恐，脚下是一片狼藉，倒落的托盘，洒落的汤汁饭菜，破碎的碗盘，凌乱的书。
石妙音手中还维持着扔书的动作，盯着红菱没有半分犯错的自觉，更别说开口搭理。
红菱杵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此刻，她只想哭，主子还指望她将大小姐教育成品行俱佳的大家闺秀，如今看来，还不如叫她去死！
见石妙音根本没有说话的打算，绿毛摆摆手，“你先出去，再去拿一份过来，另外送些热水到房间！”
红菱如蒙大赦，急忙跑出去。
遣走红菱，绿毛踏着满地的狼藉，绕到她面前，将她的手扣进手心，语气温柔得近乎宠溺，“累了吧？要不歇会儿再扔？”
被他那样的眼神盯着，石妙音难得红了脸，也不知是因为女儿家的害羞，还是因为觉察到刚才的举动分明无理取闹得像个孩子。
“我要休息了！”
不自在的抽回自己的手，她别过视线就是不看他。
头顶传来一声低沉的“好”，然后，未等她反应过来，人已被他打横抱起，牢牢的困进怀里，似是解释般，他补充了句，“你脚疼！”
石妙音将头埋进他的怀中，第一次产生了无地自容的感觉，脚是踢他踢疼的，手是冲他扔书扔累的！
将她的反应看进眼底，凤眸深处闪过一道莫名的光亮，薄唇不由弯成一个优美的弧度。
红菱的动作很快，绿毛刚将石妙音放到榻上，门外就响起她的声音，“小姐！”
这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迟疑，都谨慎，既怕门被推开突然遭遇一声“出去”，更怕不知何时扔过来的“暗器”！总之，她是真的怕了这对活宝！
回答她的是大小姐的一声“进来！”
红菱霍然松了口气，还好语气很平静，没有发怒，也没有做其他不合时宜的事情！
小心翼翼的推开门，将饭菜放在桌上摆好，这才抬起头，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小姐请用，热水马上就好！”
石妙音点点头，“嗯，你先下去！”
“是！”红菱躬身退出，细看之下还不难发现她浑身的肌肉瞬间放松下来。
她走到门口，这才感觉额头出了一层薄汗，心中顿时纳闷不已，那里面的两人既不会吃人又不会伤人，为何就是让她产生一种胆战心惊的感觉！
片刻之后，她反应过来，是因为里面的两人都太喜怒无常，弄得她随时都要做好备战准备，不紧张才怪。
她走后，里面传来绿毛的轻笑，“你这个丫鬟突然规矩了许多！”
石妙音点头表示同意。
绿毛见她不愿多说，便绕开话题，“吃饭吧，累了一天，肯定饿坏了！”
石妙音又不由多想，他所指的累是不是因为打骂他的事情？
这个念头一冒出，立马被她否决，她比谁都清楚，对她，绿毛若真要表达什么，会直接说出来，绝不会含沙射影，拐弯抹角。
她果然是多想了。
猛地甩甩脑袋，甩去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自从分别那次后，她变得越发不像自己，举止幼稚得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头脑还尽想些乱七八糟，不着调的东西！
哎，最近正是多事之秋，西街太平里弄的灭门案，武林盟主宋希的寻仇，一直潜伏未出的苏进，下落不明的爹娘……
里面任何一件，稍稍不注意都可能酿成大祸，她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去想些有的没的！
她开始自责，估摸着要不要找家尼姑庵待个十天半月，等心态平复下来再去处理事情？
绿毛见她脸上的神情变来变去，时而恼怒，时而郁闷，时而自责，他再粗心也发现大小姐这两天不同寻常之处了。
打骂他前些年经常有的事情，后来大家年纪都大了，她也成熟了许多，不再随便动手。
当然也有例外情况，那就是她重于生命的骄傲，面子，若是谁拂了她的面子，她再高的智慧也会顷刻间变野兽。
而他自问除了上次压了她，今天再也没有不顾她的面子！
脑袋飞快的转着，究竟是为什么呢，思来想去，主导因素还是落在了他的身上！
盯着她绝美的侧脸，凤眸深处闪过一道幽光，莫非……
想到这种可能，他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心咚咚咚的就要跳出嗓子眼，凤眸深处的喜悦再也压不住，点点滴滴的溢出来。
“大小姐，我喂你！”他语气轻快，显然心情很好。
石妙音想也不想的拒绝，“我的手还没有废！”
被拒绝，绿毛也不恼，仍是笑嘻嘻的，“我抱你过去！”
石妙音诧异于他的好心情，再想想自己恶劣的心情，顿时十分不平衡，懒洋洋的张开双臂，大大方方的承受他的服侍。
红菱送来热水的时候，两人刚放下碗筷。
绿毛立马站了起来，“水放下，你先下去！”
红菱愣了一下，下一刻反应过来，不由脸一红，唯唯诺诺的应了声，“是！”
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关好门。
似乎，有宫主在，她直接由贴身丫鬟变成了粗使丫鬟！
只是这两人关系已然这么亲密，啥时候成亲，毕竟这样的事情传出去总归有损小姐的声誉！
她不由又开始操心起来，若真要成亲，她得做些绣活儿，还要教她女戒，礼仪等等，否则到了婆家肯定要受气……
绿毛将石妙音抱到榻上，倒水，试水温，才端着盆子走到她面前，蹲下。
石妙音刚要弯腰拖鞋，却被他阻止，“我来吧！”
石妙音愣住，他这是要服侍自己洗脚吗？若是换做以前，她没有半分不自在，可是现在，她的心态已然发生了变化，再由着他这样，总会有些异样！
绿毛已经为她脱了鞋袜，露出白玉般小巧的玉足，只是足尖处已然红肿一片，他顿时心疼不已。
将她的玉足握在手心，放进盆中，边细细的按摩，边耐心的解释，“先泡会儿脚，舒服些！”
与他的语气同样温柔的是他的动作，那小心翼翼，如待珍宝的动作透过皮肤直抵她的血液，再顺着血液流往心脏。
心瞬间柔软一片，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如潮水涌来，一发不可收拾。
“下次不要用脚踢，用鞭子就好了，这样踢得脚多难受！”
“你也知道脚上的穴位最多，若是伤着了，对身体也不好！”
“幸好，我从赛宁那里为灵儿拿失忆的药的时候，顺便拿了这伤药，待会儿给你抹抹，保管睡一晚就好。”
“你别看赛宁这人怎么不靠谱，那医术却是没得说！”
……
耳边是他喋喋不休的话语，脚下是他温柔的动作，她静静的凝望着，感受着，眼神温柔而迷离。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至少有个人可以十数年如一日这么温柔的对她！
她似乎瞬间长大，那些不甘不平渐渐远去，满心满眼只余下眼前的人。
这晚，石妙音一直很安静很安静，不再胡搅蛮缠，不再无事生非，不再无理取闹，她静静的放开五官，感受他对自己的温柔，自己的好。
然后感受自己心底那片已经柔软化水的悸动，或是喜悦。
赛宁的医术确实没得挑，第二天，她的脚果然消肿。
江蓝衣起得很早，昨晚一晚上他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应对张雨的三十六计，甚至安排好了他的各种死法。
然后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窗内，他伸手抓了把那浮动的金光，缓缓握紧再握紧，顿觉浑身充满力量，一个骨碌从榻上翻起。
他在院落的假山处等了许久，清晨的露珠在他的发上染了一层湿润，他却浑然未觉，那双眼睛异常明亮，灼灼的盯着对面那处紧闭的门扉。
大小姐的过去，他缺席了十几年，以至于让张雨捷足先登，此刻，他要凭借自己的头脑，重新赢得大小姐心中的位置。
就在他充满希望的等待中，那扇门终于打开。
然后从里面走出一道娉婷的身影，火红的衣衫，包裹住异常窈窕的柔软身躯，张扬到极致的美丽如太阳一样让人不敢直视。
这就是大小姐，他一直爱慕的大小姐。
他心情一阵激动，心跳都要跳出嗓子眼，他要走过去跟她说声“早上好”，让她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他的存在。
“大小姐，真的没事？”
就在他的步子差点踏出去的时候，那道火红的身影后蹿出一个他无比熟悉，又无比痛恨的身影。
张雨！
他们怎会在一起，从一个房间出来？
脑袋里有什么轰的一声炸开，他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唇色惨白如纸。
指甲深深的掐进肉中，粘稠的血液顺着袖口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他却浑然未觉，双目死死的盯着那两道身影。
那一对男女迎光而立，一起接受着清晨第一缕阳光的洗礼，长长的影子在地上交叠缠绕！
这，就是他等了一早上的结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