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仙棋岩
天山台,仙棋岩下,已聚集了万教之士。
自从在通天柱,素还真与谈无欲说出了这个地名之后,原本无人知悉的天山台仙棋岩,竟一霎时成了熙来攘往之地,每天都有汹涌的武林人士涌来一窥究竟。而来看过之后,一回到江湖之中,说起天山台仙棋岩的奇景之后,必定引起更多人好奇心,也有更多人慕名而来,亲眼一睹奇景。因此,来的人竟是一日多过一日。
也有不少人来此之后,一见到那局残棋,就被鬼迷心窍了一般,竟是走不开了,就坐在原地,想着残局的破解之法,一连数日,想通的没半人,被吸引住而加入苦思行列的人,却一天比一天多,到后来,整个天山台附近,竟是打坐沉吟之辈,有的闭目皱眉,手指虚划棋路,在心中下盲棋;有的欢欣鼓舞,不一会又大摇其头,连连说着:“不对,不是这一步,自取灭亡,自取灭亡啊!”然后又陷入苦思之中。
吸引得无数棋道高手、武林群侠的天山台仙棋岩,如今就是这样一副看似热闹,却气氛诡异莫名之地。一切只因为──素还真与谈无欲的约定。
所谓的仙棋岩,乃是一块凭空悬浮的石面,光滑如镜的桌面上,纵横刻划着棋盘,红、黑双方的棋子,还留着当年素还真与谈无欲两大奇人下过的残局。
一盘残棋,岁久年陈,一点也没有被移动过的痕迹,这已经足以教人摸不着头脑了,更令人无法理解的是:浮在半空中的棋盘,到底是以什么力量支撑住的?
来参观的万教之士,不止一两个仔细研究过这块仙棋岩,不管用多大的力量、气功,都无法移动仙棋岩半寸,好像它就是牢牢地生长在半空之中一般。
而棋盘上的棋子,更是牢不可动,每一颗都好像固定在岩上一般,经过众人推、移、挪、动,都无法取起棋子之后,已经无人尝试了。众人只等着素还真、谈无欲亲自到临,看看他们要如此下这一盘不会动的棋!
然而,除了好奇之人外,趁着局面混乱,也有些人别有居心,在仙棋岩周围,埋下了地雷火炮。这些人不是别人,正是控制了一线生的魔火教的教徒。
魔火教主虽然以穿心虫胁迫一线生制造轰天炮,但是,任一线生有再大的能耐,也不可能在短短数天之中做出威力强大的轰天炮。
女暴君献计道:“我们可以在仙棋岩周遭的重要定点,布下大量的地雷火炮,等素还真与谈无欲的棋局走至紧要关头,便点燃导火线,将素还真、谈无欲,连同仙棋岩一同炸成碎片。”
魔火教主闻言,笑道:“哈哈哈……妙哉!妙哉!女暴君,速速着手进行!”
女暴君领命,一一布置妥贴,只等着素还真与谈无欲前来送死。虽然现场还有无数武林高手,魔火教主却是抱定了玉石俱焚之心,只要能一举伤害素还真与谈无欲两大高手,就算多杀无辜,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更何况,还不见得有人知道是谁埋的地雷火炮呢!
眼看就是对决之日,在仙棋岩周围的各方高手,仍未想出残局的破解之道,几乎是所有的人都有共同的认定:红子输定了。
原来,在棋盘双方,黑子余下将、双士、包、双象、双卒及单车,而红子则余下一帅、双车、单相、双炮及残兵一员。
虽然兵员实力相差不多,然而一双黑卒,却已紧紧地把红帅逼到角落,有如两名刺客以匕首抵住大将的咽喉,只要再往前刺进半寸,主帅便血溅五步,纵有千军万马,也是徒劳无功。
反观黑将,身在五三之位,挡在身前的一双黑士夹住了红车,封住红车的攻势,就像是大将身边的两名谋臣,保护着主将,任何死客也无机可乘。
这种情况之下,黑将游刃有余,而红帅则前后左右,都是死路。主帅一死,红子便兵败如山倒,还有什么可观的?这一局棋,教各方高手想破脑筋的,就是红帅的脱身之计。
不知是何方传出的风声,素还真走的是红子,而谈无欲则走黑子。若是如此,谈无欲的棋技显然是压倒性地胜过素还真。既然红帅已面临死厄,各方高手只等着看素还真俯首认输。
时间渐渐过去,日当正中,骄阳下,倏地闪过四道黑影,一眨眼便已分立仙棋岩两边。
众人定神一看,右边是两名白发苍苍,却身着五色彩衣的老年人,左边却是两名容貌清俊的少年,而且皆是一人持伞,一人抬座,动作一致地将手上的高伞往地面一插,座椅安置伞下,便又一闪而逝,消失在众人眼前。
群侠见素还真、谈无欲人未至,手下的侍僮就先展了一手绝顶的轻功,各在心中暗暗惊佩。见高伞及座椅,也只当是两人的排场,不免略有做作之感。
扑鼻幽香,白莲已至,素还真的身影如飞燕般一点,便已坐入左边的位中;几乎同一时间,万年果的郁芬也飘了近来,黄衫的高人谈无欲也坐定右边,两人身影一般地美妙,同时抵达,教人目不暇给。
两人一坐入中,四下万头攒动,却连一丁点声音都无,所有人都都屏息以待,不知道素还真,或是谈无欲,谁会先开口,开口又会说出什么样的话?
素还真与谈无欲相视一笑,气度超然,不语之际,已紧紧系住在场众人的心。
而远远守在高处的魔火教徒,在女暴君的率领下,火把在手,准备见机行事,引燃火药,一举将仙棋岩炸碎。
谈无欲锐利的眼光微微一扫,便知八珠联的成员,亦有人潜入人群之中,会对自己不利,或是针对素还真呢?不管是针对谁,谈无欲都不将它放在心上,只见谈无欲淡淡一笑,清音朗然:“素还真,你先行棋吧!”
素还真并不推辞,道了声承让,从容不迫:“兵四平五。”
在谈无欲方向的红兵自动下移了一位,谈无欲悠闲地道:“将五平四。”闪开了靠近的红兵。
素还真不假思索,道:“车四进二,将军。”
原本在红兵旁的红车,向黑士逼近二步,众人听素还真的棋路,皆是讶然,素还真为何以红车自投死路?难道是已经回生乏术,所以方寸大乱,自动送死?而素还真还提醒了谈无欲一声“将军”,更是不知有什么意思,素还真奇异的棋路,引起了一阵窃窃私语。
谈无欲冷冷地道:“士五进六,吃车。”
黑士自动跃上红车,红车一闪不见了,只有一片金叶覆在黑士棋上。谈无欲捻起金叶,眼角微扬,唇边带着一丝笑意。素还真神色若恒,不为所动。眼尖的人已注意到:素还真手中的金树枝之上,少了一片金叶,却更是摸不透其中玄机,只隐隐感到:这两个人必定还有棋外之棋,局外之局。
女暴君正想找时机点燃火药,眼睛陡地一亮:人群之中,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一线生!一线生应该在魔火教内为教主制造轰天炮,为何来此凑热闹?女暴君沉思了一下,吩咐道:
“看好火把,我去引开一线生,众人不许轻举妄动。”
手下们答了一声,女暴君轻功一跃,便闪至一线生身边,一线生全神贯注地盯着棋局,并未注意女暴君来到自己之旁。
女暴君一拍一线生肩膀,一线生如梦初醒,道:“啊!是你?”
女暴君颔首道:“你随我来,我有事与你商量。”
一线生一怔,道:“这……能不能再等一会儿?”
女暴君微笑道:“组织有令,你想抗命吗?”
“不,不,属下岂敢?”一线生连忙陪笑道,“不过……我想再看一会儿就好了,这局棋素还真输定了,你难道一点都不好奇吗?”
女暴君心生不耐,本想强拉一线生离开,却怕引起素还真的疑心,到时候火药地雷的布置被拆穿,魔火教在武林,必定声名狼藉。因此,女暴君不怒反笑,道:“一盘棋有什么好看?你既知素还真输定了,结果已经知道了,还需要看到最后一步吗?”
“就是因为素还真绝对没有反败为胜的可能,还敢夸口将军,才要看看是不是会出现变数,”一线生热切地说道,望着女暴君,不解地问道:
“既然你觉得此棋无甚可观,带着魔火教的人来此地干什么?”
女暴君一怔,微笑道:“这是武林的大事,教主命我来一观究竟。”
一线生喃喃道:“原来如此。”神色却是完全不信,女暴君怕他再问,便不说了。幸好一线生眼睛又转向棋盘,马上便被吸引住,不再想女暴君之事。女暴君察言观色,无人对魔火教的人马起疑,才略放下了心。
仙棋岩两边,素还真道:“车五退二,将军。”
此然一出,所有的人更是讶然,果不其然,谈无欲冷然道:“象三退五,吃车。”
素还真的一双红车已经覆没,这种步数,已经不是险中情求胜,简直就是任人鱼肉了!众人皆发出不可思议的议论之声,连谈无欲都忍不住道:“素还真,你将近死棋了。”
素还真手中的金枝,又少了一片金叶子。素还真微蹙剑眉,陷入沉吟之中。
女暴君眼看素还真一败涂地,棋局马上就要结束,到时后众人作鸟兽散,所有的布局都成了白忙一场,不禁对一线生加重了口气:
“一线生,你还要拖延吗?”
不料一线生面露微笑,道:“嗯,素还真胜算在握。”
女暴君柳眉微竖,道:“你说什么?素还真不但主帅已经没有退路,连双车都失去了,你还认为素还真会胜?”
“素还真既然会下这一步,一定有他的道理,我对素还真的理解,比一般人深刻,所以知道:当他做出退让之时,就是反扑的前兆。你再看吧!素还真一定会反败为胜。”
女暴君也十分好奇,但是不管胜败,炸死仙棋岩的两人,才是当务之急,又连声催促道:“走吧!一线生,不要让教主久候!”
“教主老人家也来了?”
“不错,勿再耽搁了!”
一线生甚是为难,道:“教主一定也很知道下一步的结果,我再看半刻钟,半刻钟就好了!”
女暴君强拉一线生离开无效,又担心太过逼迫,会引人侧目,只得再等下去。
只见素还真自沉思之中,睁开双眼,道:“兵五平六,将军。”
谈无欲道:“包四进二,吃兵!”
素还真的金叶又掉一片,台下的议论变为隐藏不住的指责声,几乎每一个人都感到被骗了,素还真棋子一一被吃尽,这种自杀式的下法,只会造成一面倒的结果,原来素还真一开始就不打算赢,来观战的群众,本以为素还真有高明的脱身之计,看来不过尔尔!
谈无欲显然也很意外,望定了素还真,道:“你手中金叶落尽,生命将尽,你可知道?”
素还真点头道:“我知道。”
“既然知道,为何不设法救你的残局?”
素还真对谈无欲一笑:“你认为我输定了?”
“你虽有胜我的把握,不过,光有把握,是不够的。”
“不错。”素还真的俊容上,出现一抹朗然的自信,转过脸来,以真气传声道:“道友一线生,你有事可以离开,不必为劣者担心了。”
一线生一呆,女暴君也暗地吃了一惊,原来虽在人群之中,素还真还是能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对所有的动态了若指掌。
一线生讪讪地道:“我在这里关心你,反倒使你分心,算了算了,女暴君,我们走吧!教主有什么事吩咐属下吗?”
“你随我来。”女暴君道,领着一线生离开人群。不料,两人没走几步,天色陡地暗了下来,金光斑斓的太阳,一转眼便被一大片乌云遮住,有的人好奇地仰首看去,嘟嘟哝哝声尚未来得及响起,天边白光一闪,“轰”地一声巨响,倾盆大雨瞬间哗啦哗啦地洒了下来!
女暴君惊呼一声,顾不得一线生,便纵身跃上魔火教众聚集之地,大雨有如锅水往外倒一般,所有的人一下子就全身湿透,连女暴君都甚是狼狈,何况他人?女暴君一赶回,先看到属下们的火把早就熄了,一时间,气得粉脸铁青,****微喘,不知怎会变得如此?
在场群侠皆习惯了风尘仆仆,淋一点雨算什么?因此并无人挪开脚步,还是紧盯着仙棋岩,但是,却明白了素还真、谈无欲各自教侍僮先插好高伞的用意。
两人坐在伞下,衣襟高靴,未沾上半点污泥,与被淋得狼狈落魄的众人相形之下,更衬托出两人的悠闲雅致。万一素还真、谈无欲其中一方没有算出今日的这场大雨,想必也会和众人一样被淋得像只落汤鸡,那么就算是棋局胜了,也保不住面子。
这阵雨来得猛,去得快,不到半刻钟,又是乌云散尽,晴空万里。
女暴君愤怒地检查一遍所有的火药导线,一点也不出所料,全部被淋坏了,所埋置的地雷火炮,完全是白费心机!
素还真与谈无欲神色悠然,只见素还真在滴着雨水的伞檐下,容色更添莹润,微笑道:“这场雨,下得很是时候。”
“不错。”谈无欲道,“如今雨过天晴,我们可以继续下棋了。换你走,素还真,请。”
素还真看了一回,道:“这盘棋,真是难下啊!”
“是啊,但是再难下,还是要分出胜负。”
“输的人……”
不等素还真说完,谈无欲便接着说道:“深山退隐。”
素还真一点头,道:“道友你记得就好。”
谈无欲自信满满地一笑,道:“我脱俗仙子谈无欲,不是食言而肥的人;希望你素还真也能信守约定。”
素还真一叹,道:“罢了,我只好炮九平六,将军。”
此步引起在场棋技高手一愣,谈无欲一下子收敛起骄色,首次出现了慎重的表情。
棋盘之上,在角落不受注意的炮,移了几步,蓄势待发,逼近谈无欲的黑包,任何人都感觉出将有异变了。
谈无欲思索一会儿,道:“包四平五。”将黑包移到将军身边,随时负起护驾之责。
素还真神色从容,说出口的棋步,却是无人料得到的:
“炮六退四,押卒,将军。”
一阵“哗”声,瞬间响遍整个天山台!
素还真在不知不觉中,巧妙地化去了一只紧逼红帅的黑卒!棋盘上,就像是已经被刺客以利刃抵住咽喉的主帅,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在暗处的护卫高手无声逼近,一剑刺进刺客的心窝,将寒光闪闪的名剑,转向落单的另一只黑卒。
红帅恢复了纵横千军的威仪,而谈无欲的脸色,刷地变为灰白,紧盯着棋盘不语。
如今,孤卒被红帅、炮、相三面包围,过河卒子的悲惨境况,更显势单力孤。谈无欲只能弃卒保将,不去管黑卒了,道:“包五平四。”
素还真的声音,只不出一点喜怒,冷静地说道:“士六退五,将军。”
谈无欲的手,微微地颤抖起来,想了许久,终不放心曝露在危险下的将军,说出来的还是:“包四平五。”
一旦无步可走,棋局便已底定。谈无欲反覆行包,败象毕现。然而,众人却更是紧张,素还真一步之内反败为胳膊,或许,谈无欲也有扭转局面的可能。这场决斗,随时充满了变数,无人敢预言下一步,也无人敢说谁胜谁败。
素还真不假思索,道:“马七进六,将军。”
谈无欲的脸色更难看,想了许久,还是道:“包五平四。”
素还真一点时间都不多延:“马六进五,将军。”
眼看谈无欲的局势一败涂地,比素还真刚才还要惨不容睹,只见他脸上汗珠点点,手上持的万年果,枝桠颤动,显然心情混乱,素还真望了谈无欲一眼,道:“如何呢?道友?”
谈无欲咬紧了牙,片刻才道:“不必太早断言,大局未定!”
素还真轻轻摇了一下头,道:“欸,大局早定,你不必再挣扎了,难道你非要听到最后一句吗?”
“不必废话!包四平五!”
“唉!你爱听最后一句,那劣者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马五进六,死棋。”素还真的红马,抵住了将军,谈无欲全身一震,脸色惨白,陡地,唇角一抖,流出一道鲜血。
在一阵凝止的沉静之后,惊愕、松气、议论,种种声音,如海涛般淹没了天山台!
“素还真赢了!素还真赢了!”
“这不可能啊!”
“啊!妙着,妙着!”
种种的声音喧闹着,谈无欲脑中一片空白,耳中“轰”地一声后,便耳鸣个不停,什么也听不到。
短暂地失神之后,一股怒潮般的声音,在他的脑中狂吼着:
“不可能!必胜的局面,不可能变成这种情况!”
谈无欲疾站而起,道:“这……这……”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却一腔的不服。素还真仿佛读出他的心事一般,道:“谈无欲,这盘棋叫‘暗渡陈仓’,我连弃三子,使你的将军动弹不得,为平炮制造条件;然后再退炮跃马,杀出奇兵而制胜。道友,你服不服?”
谈无欲的身子微颤,终于一将心一横,朗声道:
“很好!果然是素还真才下得起的棋步,我服!”
这几句话,说得铿锵有力,倒是败亦有光。
素还真道:“既然你心服口服,就该深山退隐了。”
谈无欲将头一扬,道:“是的,我会退隐,不过退隐之前,我要先看到公开亭之会的胜负!”
素还真道:“当然,但是,如果你食言背信,你的下场,将和这盘棋同样!”
素还真温雅如玉的脸,紫气一闪,衣袖一挥,仙棋岩“轰隆”一声,群侠眼前一花,只见被仙棋岩炸成碎屑的烟雾中,素还真与谈无欲的身影已然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