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木鱼皱了皱眉，感觉这话太过于绝对，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并非不可能。
这个江湖，虽然会有风浪，但也同样不缺少机遇。自己有幸能在初入江湖时遇上这位女子剑神，从而乘风而上十八楼；而这位曾经也在溪涧小河里扑腾过的女子，在风华正茂的年月，肯定也遇到过带她‘登楼’的那么一个人。
就像是个轮回，经年累月中，总会有那么几尾红鲤青鲫跃出江面，化鲲化鹏，扶摇直上。
便在这时，打后方传来一声轻轻呼唤。
李木鱼转身望去，见到是急匆匆追上来的谢灵蕴，一时有些尴尬。
谢灵蕴勉强笑道：“李公子，曹…曹公子只是登楼受阻，连日来急火攻心，突然看见你登上楼来，一时…一时话有些冲，还请李公子莫要计较。”
李木鱼脸色一变，苦笑了声，“所以？”
谢灵蕴眨了眨眼睛，没明白他的意思。
李木鱼幽幽叹道：“曹大公子意气风发来到荆楚，结果却只能困在三楼，突然看到我这么个从没被他正眼瞧过的瘸子也来了，所以不高兴，因为你们能上来是理所当然，而我上来却只能使他难堪。因为我只是个瘸子、只是个一点武学都不懂的草包，和你们这种出身豪阀世族的天之骄子并不能相提并论，对吗？”
谢灵蕴小~脸一白，“李公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木鱼拍了拍心口，轻声道：“真的不是吗？”
谢灵蕴张了张嘴，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她出自被太祖皇帝亲赐“天下第一家”的蓟州谢家，从小就受到各个方面的培养，待人温和有礼，可内心却从未深思过这种事情。
李木鱼叹了口气，不再多说，转身随着叶红楼拾阶而上。
谢灵蕴怔在原地，不知何时站在她背后的曹逸轩脸色阴沉，嗤笑了声，“便算是我之前眼红，可他这话不也是酸气冲天？正如那女子方才所说，帝王将相真能和贩夫走卒相提并论？我出身比他好，也是我错了吗？你见过街头乞丐要求官宦子弟正眼相待的？”
谢灵蕴脸上笑意苦涩，欲言又止。
…
李木鱼虽然惯于嬉皮笑脸，总是一副温良恭谨的姿态，可那张面皮之下，却从不比谁良善几分。
对于这两位蓟州来的公子小姐，李木鱼觉得还没有楼下的由俊郎和花痴姐姐来得实在，虽然后者也有着各自的小心思算盘，但总不会斜眼看人。
豪阀世族出来的子弟，也许纯良有礼，但却少有人能在内心真正做到平等待人的。
而这个世道，做朋友，是需要平等地位的。富人也许真心把穷人当朋友，但这之间，未尝就没有下意识流露出的优越感，但他是不会体会到后者感受的。而后者，纵然是清流雅士，多少也会有来自于潜意识里的巴结。
这个一点也不像世家子弟的世家子弟，心有感悟，不知觉间已登上了顶楼，再去看时，叶红楼正独自站在窗边，凭栏望湖。
李木鱼定了定神，仔细打量。十八楼较之于下面，空间要显得狭小很多，楼内书架也相较空荡些许，只七七八八放着些常年无人翻动的书册。
在楼内正中，还竖着架梯子，通过天窗伸到楼顶上，想来爬上去，便是那一方‘青天’了。
没有翻书人，也没有守楼者，整个楼层静悄悄的，晨光透过窗间打磨过的蚌片，斑斑点点洒落进来，隐约间还能听到窗外波涛拍岸。
叶红楼转过身，交代道：“这里的书册门槛太高，你若强行看时，即便没什么损害，也并不会有所裨益。当然，若是挑拣些心得感悟，慢慢体会，对你往后在武道一途上的进展是有好处的。”
对于关乎自己利益的事情，李木鱼一向很是用心，点了点头，疑惑道：“听前辈的意思，不打算陪我了？”
叶红楼侧脸如霜，冷笑道：“你昨夜不是交代，让你那位心上人向我讨两式剑的吗？”
李木鱼心底一惊，干笑道：“前辈耳力果然厉害，连床笫私语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哈哈！既然如此，晚辈就不多留了。”
叶红楼弯了弯眉毛，忽然间笑颜如花，“我不得不告诉你，一品五境中，前两大门槛就是眼耳两窍，你在我背地里说什么做什么，我都清清楚楚哩。”
李木鱼脸上笑意越来越不自然，看她如此清冷的人儿，突然间以这幅表情，自知是动了真火，当下也不敢答言，站在边上耷~拉着脑袋，像个受了气不敢吭声的小媳妇儿。
“眼下你急需的还是些基础武学，楼上这些能看懂就看，不能懂也莫要强求，日后还有的是机会。最多两日，我就要离开荆楚，这儿就不和你道别了，往后自个儿保重。”
叶红楼重重哼了一声，恢复常态，丢下一句话便下了楼去。
李木鱼愣了愣，随即长揖及地，深深一礼。
他和叶红楼相识，完全是因为一票天大的买卖，此后后者经常在他身边说些夺嗣之事，隐约间便有了些推波助澜的痕迹。
这使得一向机警的李木鱼心生提防，也正是目盲女子奇怪于他为什么排斥叶红楼的原因。
但不管怎么说，那些猜测都是没影儿的事情，李木鱼受了她恩惠倒是事实。
此时见她走了，李木鱼也不禁一阵怅然。正愣神间，却忽听头顶传来一阵声响，抬头望去，便见一个浑不出奇、好似乡野村夫打扮的老人顺着梯子爬了下来。
这老人身子粗~壮敦实，皮肤晒得黝~黑发亮，看上去便是做惯了体力活计的。可此时却一手拿着花绷子，一手捏了根绣花针，怎么看怎么古怪。
可他却偏偏手法娴熟得很，下了梯子后，往楼内椅子上一靠，便开始极为用心地绣起了花，只随口说了句，“人都走了，还弄这些虚头巴脑的作甚？开了眼窍后的确能看得极远，可还能穿墙不成？”
还保持着长揖姿势的李木鱼怔了怔，无言以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