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连忙穿上衣服,还不忘追问:“可是叶老头对天发誓说世上真的有人炼成金刚体的。”
吉布道:“即便这世上真有金刚体,那也不是修炼出来的。”
“那是什么?”阿木忙问。
吉布微微停了停脚步,用那嘶哑的声音说道:“天人转生,生而金刚。”
说完不再理阿木,径自离去。
阿木嘴张得大大的,继而叹息了一声,喃喃道,“原来这世上还真有人是金刚体。我这么累死累活的粹体,人家天生就是金刚,不公平啊。”拿起手上的杀猪尖刀凝视着,“浮屠云啊浮屠云,那个猪头如果是金刚,怕是你也切不开吧。”
顾名思义,菜街口是一个集市,其实这是一条死巷子。之所以说死巷子,是因为再往东去就是一条河,而且宽达五丈的河上面没有桥梁。
菜街口往西才是热闹繁华之地,各种店铺林立,两边屋宇鳞次栉比。茶坊,酒肆,脚店,绸缎铺子,勾栏青楼等等一字排开。尤其在这种阳光明媚的春天,街上行人游客更是来来往往络绎不绝。一些孩童提着风筝互相追逐,在人堆里挤来挤去,不时的发出欢呼声。
此时早已是午后时分。阿木懒洋洋的走在大街上。望着那些孩童心下不由感到羡慕。
自己像他们那么大的时候在干什么呢?学习杀猪杀羊解剖各种动物?或者是练习吉布教给自己的刀法?自打懂事起他就只记得这两件事。
当时他哭泣着说自己不喜欢杀动物,吉布也很简单,只给饭不给肉吃。三天后自己就乖乖认错重新拿起了杀猪尖刀。
“你看,我们大家都一样。你不杀猪自然有别人来杀,因为有人喜欢吃,包括你我。最重要的是我们必须活下去。再说了,你因为长了个尾巴被亲人抛弃了,不学份手艺将来怎么养家糊口?怎么活下去?”吉布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虽然自己一直认为活下去跟杀猪没有什么太大的关联,并且觉得杀动物很残忍,很不忍心。但是吉布对此却是大加嘲讽,“那是你没有见过更残忍的事,等你见过之后就会明白,一刀下去让动物痛痛快快的死其实是一种最大的仁慈。”
自己不信,认为他是胡说。后来吉布带自己去看了另外一位屠户杀猪。那个屠户并不直接杀,而是不停地给猪灌水,哪怕是灌不下了依然不停手。那猪的肚子撑的滚圆,捱了半天才慢慢死去。如此,只为多卖几斤猪肉。
这一个例子并不能说服当时倔强的自己。于是吉布又带自己去了另外一处。
一家主人招待多位客人,菜色名曰烤活肉。菜肴当然就是活猪了。客人看中猪身上的哪个部位,就由下人去取。那头猪先后被斩下四蹄,猪尾,耳朵,剜出双眼,直到最后客人要求吃猪心,被开膛破腹之后那头悲惨的猪才结束痛苦命运,整个过程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当时那猪的嘴被牢牢箍住了,两个血淋淋的窟窿对着自己的方向。
远远看着那头猪,看着宾主皆欢的盛宴,那一刻,自己才相信,人跟禽兽的区别只是一个是两脚走路,一个是四脚走路,同时也相信了,自己一刀杀猪,真的是对猪的仁慈。不过,心里还是会感到不忍。
吉布最后给了自己一个评价,虚伪。
自己或许真的是一个虚伪的人,阿木有些愉快的想着。他将双手枕在脑后,懒洋洋慢腾腾的朝春来客大茶馆走去。
阿木来这里,是想看看叶老头在不在。不过按照自己对这个老家伙的了解,八九不离十。
果然,还未跨入茶馆,那熟悉的声音就已经传来了。阿木微微一笑,跨入茶馆内。
春来客是润州城最大的一座茶馆。一般的茶馆只是提供一些桌椅,茶水,以及两三样简单的点心,供一些远行游客或行脚苦力休息歇脚,解渴解乏,比较简陋。而春来客则要气派的多,分为上下两层。底下一层可容三教九流,大部分都是闲散老人纨袴子弟以及一些走货商贾。此地另外还有说书艺人,评论时局,畅谈古今,热闹非凡。而楼上则是雅间,讲究幽静,雅洁的环境。大多都是文人士子鸿宦显儒用来接待友人,品茗清谈,修心养性。
阿木进入的时候,刚刚一位说书艺人说了一段大昊帝国西部铁干郡饥荒成灾,在最严重的地方,已经发生了人吃人的惨剧。百姓四起暴动,边防军镇守不力。如今暴动已经持续年余,数郡数十州俱被卷入其中,而且还在向四周蔓延。
说书先生一说完,茶馆里就议论开来。
“毫无疑问,不管正义与非正义,所有的战争都是一种灾害,所有的战争都是一种人祸。”叶老头的嗓门很大,而且带着一种天然的磁性。
阿木进入后找了个空闲的位子坐下,然后有小二奉上茶水果盘点心。
“所有战争的起因,都是有那么一小撮人纯粹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不顾他人死活,明知故犯的采取有违人类道德伦理的行为才造成的。”叶老头声音略微转为低沉,身上散发着正义凛然的气势。
阿木喝着茶,嗑着瓜子,饶有兴味的看着叶老头在那里乱喷。
叶老头其实并不老,按照阿木的观察应该比吉布更年轻。平时总是一副饱学的儒士打扮,被吉布嘲笑成穷酸老头。
这个叶老头来历不明。阿木都记不清是哪一年,他跟吉布就遇到了这个老头。当时这个老家伙围着阿木乱转,他跟吉布走到哪他就跟到哪。不堪其扰的吉布数次大发雷霆,要他离开,甚至还对叶老头动过手,却依然没能把他赶走。但是那个时候阿木就知道这个老头不简单,不是平常人。因为即便吉布动了手,老头依然安然无恙。最后之所以收留了他,是因为这个老家伙有一手本事,他能教阿木一种心法,一种将尾巴收入体内的奇怪心法。于是一个小孩,一个中年人,一个老头,这三人就奇怪的生活在一起。
这老头爱好有些特别,他喜欢闲逛,什么地方都爱逛。喜欢吃,什么东西都爱吃。吃饱逛完之后还喜欢闲聊。三姑六婆,家长里短的什么都爱聊。他似乎是大茶馆里的一条风景线,少了他就少了热闹。
对于叶老头刚才的言论有人表达了不同意见,一个中年文士轻摇纸扇开口道:“这次的兵祸主要是由天灾所引起,铁干郡伊州发生了重大雹灾,大如马头,摧毁民室,死伤无数。更严重的是当地农业遭受灭顶之灾,由此又造成饥荒,终于激发民变。由天灾而归咎于人祸,不通,不通啊。”
叶老头闻言,微噙一口茶,然后伸出右手,翘着小指及拇指:“天灾有八,风疫震雹,旱水虫饥。”
旁边有人提醒他,“你这个是六……”
叶老头微咳一声,放下了手,继续道:“天灾本身只在一州之境,若当地官员全力赈灾,又岂可能酿成重大饥荒。事情皆因全权节制铁干郡的边防军无视此次灾荒,继续征收繁重的谷物税,而当地官员将朝廷下拨的有限赈灾粮食层层克扣,道道贪污,最终导致千里饥荒,饿殍遍地。不堪忍受的百姓自然要暴动,要造反。由此,究竟是一场天灾,抑或是一场人祸,一目了然。”
那位说书艺人也是随口附和:“这位老先生说的在理。想我泱泱大昊,地处中陆富饶肥沃之地,黎民百姓生活居然如置水火,简直匪夷所思。”
茶馆内所有人都是一片叹息声。旁边有一行旅商贾摇头道:“世道不太平啊。东岗之乱六年尚未平息,叛军势力反而更甚。眼看这铁干之地又是战乱不息,也不知道何时才是个头,最终苦的还是百姓。”
一个义愤填膺的年轻人不解道:“朝廷在南部投入数十万兵马,为何还是不能剿灭叛军?”
众人闻言连忙低头喝茶。这种事情太过敏感,言多有失,万一被有心人记着,再去官府告个密,那可是长满嘴都说不清。
但有个人不怕,叶老头神秘兮兮的凑近这个年轻人用故做低缓但是比平常更响亮的声音道:“叛军为何不能被剿灭?那是因为全权统领南部三郡的平南将军跟叛军首领本来就是有勾结的,官匪是一家,你说怎么可能会被剿灭?”
茶馆里所有人都做低头喝茶状,但却支着耳朵在听,闻言全都倒抽了一口凉气。这种事情太过骇人听闻,这个老头却堂而皇之的说出来,这胆子也太大了。仿佛看出了众人的不安,叶老头语不惊人死不休,笑眯眯的道:“没事,这件事除了朝廷不知道,天下所有人都知道。”
说罢手抚短须,貌甚得意。
阿木笑了笑,这个老头就是太爱现了,常常语做惊人状。有时甚至感觉他心性比自己还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