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中的林祈泽微微的动了一下,将简洁从如烟的往事中猛地拽回现实。简洁急忙看了一下心电监护仪,血压已慢慢回升,尽管幅度不大,但已经是好的征兆。简洁挽起袖子浸湿了手中的毛巾,拧干,轻轻的为林祈泽擦了擦脸,然后像十几年前那样,依着床旁坐下,握住了他的一只手,用自己的暖慢慢温热他的冰冷。缓缓地,林祈泽的指尖轻弯了过来,勾住了简洁的手,明知是无意识的,简洁的泪却突然的落了下来。
林祈泽的血糖出现异常就是林妈妈过世那会儿落下的毛病,糖尿病是很容易遗传给下一代的,但是如果不是那样强烈的刺激,也许,林祈泽与胰岛素相伴的日子,不会来的这么早,这一直是简洁的一块心病。
简洁坐直了身子,可是握着林祈泽的手却没有松开,挽起袖子的胳膊上伤痕累累,新伤旧伤层层叠叠,像朵朵诡异的青芒生生刺痛简洁的眼睛。简洁的身子不由的轻颤起来,一丝寒气自心底泛起,周身冰冷。她的眼睛离开了这个使自己坠入深渊的男人,看向窗外,天色已经暗下来,估计傍晚时分了,自从早晨匆匆吃了几口粥,到现在再没有吃过东西,却丝毫没有饿的感觉,简洁的脸上不禁浮上一抹苦笑,自己也快不食人间烟火了。
病房的门悄悄的被推开,金晓荷拎着饭盒闪了进来,本想走到简洁身后再打招呼,却突然看见简洁布满伤痕的胳膊,顿时愣在那里。
做了好多年护士,又在律师生涯里见多了家暴取证的金晓荷,一眼就确定这些大大小小的伤痕,是人为的,而不是其他原因的创伤,准确的说,简洁正经历着某种暴行,陈旧的已经遥远,崭新的还在继续......晓荷顿时有种窒息的感觉,心脏痛的紧紧绞在一起,是谁?是谁下得了这样的毒手,是谁忍心伤害这么善良的简洁?晓荷的眼睛掠过昏迷中的林祈泽,是病床上的这个男人吗?是这个和简洁生活了十几年,被简洁精心照顾的男人吗?是这个当年被简洁从命悬一线的险境中救回来的男人吗?是这个简洁舍弃了自己的幸福而甘心陪伴的男人吗?
简洁的背影单薄的令人怜惜,微微轻颤的双肩,使人好想紧紧拥她入怀,给她温暖,给她依靠!金晓荷恨不得马上冲上前去,大声的问这个柔弱隐忍的女人,为什么要这样的任暴行肆虐?为什么要让自己生活在暗无天日的牢笼里?是什么束缚着她,是什么让她十几年安然的守着,受着,苦着,疼着,却不出一声?
可是,晓荷的双腿却重如千斤,一步挪动不得,她太了解简洁,她太善良,善良的没有了自我,所以晓荷不会从她那里得到想要的答案的,秦子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林祈泽的心机太重,简洁的善良会害了自己的!”十几年前秦子豪就预见了简洁的不幸,可是,一切还是发生着,任谁也阻止不了。
晓荷轻轻放下饭盒,退出了病房。十几年来,简洁和自己亲如姐妹,无话不谈,自己眼中的简洁,虽然失了吴涛的依靠,却也平凡的安静度日,林祈泽尽管木讷,但是对于简洁,他是爱的真切的,他可以为简洁做任何的事情,哪怕是付出自己的生命,他的爱尽管简单粗暴,却也大胆直接。突然,晓荷没来由的打了个冷战,也许就是这近乎偏执的爱,才造成了而今简洁的伤痕累累!
看得出简洁还是在意林祈泽的,不论是出于职业的习惯,还是近二十年的那份亲情,简洁都不会对他置之不理的,这是简洁的性格,性格决定了命运。
简洁的思绪游离散漫,丝毫没有察觉到晓荷的来去,她只是呆呆的望着渐渐黑透的天际,喃喃自语:“都是因为爱,何苦?”林祈泽的手抽动了一下,紧紧抓住了简洁的手,一如十四年前。
不用再输液了,林祈泽也行动自如了,简洁的年假也到日子了,于是,简洁复工。早晨陪着林祈泽吃完早饭后,简洁就把简妈妈做好的饭菜放到冰箱里,嘱咐林祈泽中午热一热再吃,还有一堆的叮嘱:多喝水,中午吃完饭记得散步,午间午睡,无聊可以看看书,听听音乐,看看电视,晚上想吃什么?......天天如此,在简洁的眼中,现在的林祈泽就像无助的孩童,需要关爱,需要照顾。林祈泽的衣兜里从来不缺钱,简洁会尽量的多放些钱,可以让他随心的买些自己想要的东西,林祈泽从不乱花钱,他除了买烟,几乎没有别的花销。
金晓荷和秦子豪每个周末都会来看简洁,看着林祈泽一天天的恢复,两人也是暗暗替简洁开心,林祈泽安好简洁才会心安。
晓荷他们来的时候,林祈泽会默默的回自己的屋子,他从不打扰简洁的小世界。偶尔,秦子豪会离开聊得热闹的姐妹俩,到林祈泽的屋子和他聊会天,林祈泽对秦子豪一直很客气,毕竟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秦子豪帮了大忙,可是,秦子豪知道,林祈泽并不喜欢自己。
自从林祈泽住进简家后,秦子豪就有意无意的在和他的聊天中暗示过,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那份幸福,不属于自己的终不可强求,那是对己对人的伤害,林祈泽只默默的听着,从不表态。秦子豪曾担心的对晓荷说:“林祈泽是有故事的人,简洁太善良,只怕会为此受累的。”直爽的晓荷就果断的说:“快些给他找个工作,让他再没有借口留在简洁的身边,让他走的远远地,一看到他一个大男人,像个孩子般的缠着简洁,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简洁又不欠他的,看他的样子,分明是要赖着简洁一辈子!”
夏一如既往的明亮着,林祈泽依然沉默寡言,可是简洁感觉的出,他又有了生活的动力,似乎比以前更踏实了。简洁明白是简家给了他家的温暖,母子相依的孤冷,让林祈泽过早的体味了生活的艰辛,颠簸流离的生活,使林祈泽早早的失去了笑容,失去了倾诉的欲望,寡言少语的寂寞下,是一颗异常脆弱敏感的心。
简爸爸要带着治疗组去偏远山区医疗支援,初步定的是为期半年,临行前简爸爸对简洁说:“小洁,别给自己太多压力,祈泽那孩子是个苦孩子,心疼他多帮帮他是对的,可是,别太苦着自己,别影响了自己的生活。遇到事情,多和妈妈商量商量,不要自己担着,我和妈妈都爱你,别让我们担心!”简洁轻轻叹口气,自己知道父母的担心,也难过自己让他们操心,可是就是摆脱不了对林祈泽的那份负罪感,明明知道要离林祈泽远些,让一切回到原来的轨道,可一看到祈泽眼中的无助,就仿佛被无形的枷锁套牢,挣不开,逃不掉。
吴涛的电话开始多起来,他已经可以游刃有余的应对他的考察生活了,他的新项目研发得到了外资的加入,达成了合作关系,这就表示以后市中心医院的技术力量有了长足的发展空间,在资金和技术方面都有了坚挺的后盾。天资聪慧的他还在最短的时间里,熟练地掌握了好多国外最新的医疗技术,做到了真正的与世界接轨,走在了国内一线的前沿。简洁替吴涛开心的同时,心情也快乐起来,林祈泽除了血糖不太稳定之外,已经和从前没有什么两样了,他开始帮着简洁做家务,做饭,去接送简洁上下班,尽管只是陪着简洁挤公交,也是乐此不疲。简洁不再拒绝,她希望林祈泽能从容的打理他的生活琐事,能安心的面对外界的喧嚣,能快乐的过每一天。
吴涛可以感觉的出简洁心境的开阔,终于放下了一直悬着的一颗心,世界在电话的两头,可是两人的心却还是紧紧地贴在一起,每次的通话越来越长,吴涛粘着简洁的耳朵不放,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能让她听到自己的声音,简洁便笑他:“半年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我们马上就能见面了,你看你急的,真不像你吴大院长的风格啊!”吴涛就装作委屈的声音:“我对你一直都是这样的啊,恨不得时时刻刻看着你,守着你,一刻也不想你离开我的视线的!”简洁就在电话的这边羞红了脸:“才多久不见,你怎么变得油腔滑调的,再说,就不理你了!”吴涛就笑着说:“这不是相思成灾了吗?看不见你才敢厚着脸皮说些心里话嘛!洁,我天天数着日子,盼时间可以快些再快些,等我啊,等我一回去,我就把你娶回家,天天守着你,疼着你,用爱腻着你......”简洁就甜蜜的笑出声来......
每次简洁甜蜜的煲电话粥时,林祈泽的屋子便异常的安静,简妈妈通常回来的很晚,家里没有别的声音,所以即使简洁刻意的把声音压低,她的每一字每一句还是会清晰的通过林祈泽半掩的房门,清楚传进他的耳朵里。
黑暗里,林祈泽嘴边燃着的烟,幽幽的忽明忽暗,发出一种诡异的光。林祈泽闭着眼睛,面无表情,似乎已经睡去,可剧烈起伏的胸膛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激荡。
从一开始就知道吴涛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明白简洁的心有所属,也是从那时就知道简洁的眼中不会再有任何人,却还是身不由己的靠近,还是彻彻底底的沦陷,原以为可以卑微的爱着,只是看着就已经满足,可是,自从简洁在破屋子里捡回奄奄一息的他的那一刻起,这个最初的想法就飞灰湮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