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
有时候,满篇的仁义道德能把人折磨的死去活来;有时候,一嘴胡言也能打破混乱,带来思想的平和。
第一、无家可归
夜半三更,虫鸣像是细浪,由远及近,一波一波席卷身心,别有一番滋味。
这是镜空禅院的后院,觅尘与老实肆无忌惮的饮酒,他们有心事,有烦恼。像他们这样的修行者自然明白,佛法不是对症的良药,佛法从来不能帮人解除烦恼;相反,如果相信佛法能除一切苦,便是愚痴;如果沉迷佛法,以为世间无苦,此是逃避。佛法固然有益,它能使我们的心更加稳固,能坦然更多更强的痛苦,却不能满足我们任何一个小小愿望。
觅尘的烦恼在于睡不着觉,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睡不着也没关系,他可以做很多事,打坐练功念经,喝茶上厕所喝茶,就算念叨天心的名号也行,反正他是孤独惯了的,做这些游刃有余。“南无我师天心老和尚”,有一次觅尘念叨了八千多遍,成功睡着,真是莫大的成功,开心了许多天。
孙悟空多么幸福,他有家,就算是五指山,他都呆了五百年,可我没有。佛祖,我在你的道场饮酒,求你把我镇压,五十年也行,也许这样,我便有了归属。
马上中秋,觅尘的心空空落落,连胡思乱想都没了勇气,他怕想到自己没有家。
老实烦恼着什么?觅尘没有问,因为他有酒。
第一碗敬天地,人心烦恼的时候特别小心翼翼,特别懂得敬畏天地,这是人之常情。
不会饮酒的人通常喝起酒来更加气势磅礴,老实把第一碗酒喝尽,自己满上,蓦然发现有趣的事情,碗中有月亮:酒真是好东西,连月亮也迷恋它的味道。
觅尘摇头,这货傻不拉几,我撒泡尿也有月亮,难道也好喝。觅尘不说话,喝酒。
老实对月亮产生了感情:月穿碗底酒无痕,禅,好禅。
觅尘也觉得好禅,法融师傅讲过“竹影扫阶尘不动,月穿潭底水无痕”,当时没在意,这一刻从老实嘴里讲出来的确好禅,可以翻来覆去的思考好几回,别有一番风趣。
风扯动经帆,拂过衣襟,也在碗中荡漾起波纹,月在碗中晃动,恍惚,两人面面相觑。
老实跑回屋舍,又取出一只干净的空碗,倒酒,摆在一旁:原来风也好酒,请了。
风卷着经帆,像灵动的鱼儿在夜色游离,夜像大海一样深不可测,其中的美凡人无法触及,风早已深知。天道艰难,几人能至?又是什么在天道里已经无数年?就像风之于夜色,鱼之于深海。
觅尘喝酒一小口一小口的喝,他需要品尝酒中的苦涩来掩盖无家可归,此酒与风月无关,彼此各喝喝的,如此特别好。
觅尘相信自己终会有家,他抬头,如果老天不允许,那便不经他允许。
第二、青青翠竹,尽是法身
后院有一小片竹林,被风修剪的恰到好处,那里的风很欢快,那里就像风的家。
觅尘轻身掠过去,折下一截竹,此刻酒意正酣,舞剑恰到好处。
闭上眼睛,觅尘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在等。他相信自己的感知,今天的风与众不同,带着新鲜的味道。每一股风似乎都有一个点,等着自己去刺,终于,他刺出了,刺中那个点,豁然明朗,整个心神脱胎换骨。风炸起,好像怒了,觅尘身边的风越来越疾,越来越锋利,带着不可一世的味道。然而,觅尘要刺的那个点还在,动作越来越快,风越来越疾,觅尘好像观众,感觉不可思议,对自己不可思议,对这突然的风不可思议。
老实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不可思议的诱惑力: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
觅尘看向老实,眼睛自然睁开,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像做梦,睁开眼,梦就断了,多好的梦,觅尘好想不用清醒。
老实突然举杯:举杯邀明月,心中愁更愁。
觅尘觉得老实和尚一个人呆久了,神经难免有点问题,可是人家天天坐禅,就算兔子也修炼成精了。所以,老实绝对是个了不起的人,要么英年早逝,要么还是会死。
老实醉眼朦胧:青青翠竹,尽是法身是说,佛身充满法界,普现一切众生前,翠竹是众生之一,既不出于法界,岂非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是说,色无边,般若亦无边,黄花既不越于色,岂非般若。
觅尘举碗,敬和尚,也敬第三只碗的方向,经过刚才,觅尘相信风是有生命的,风也会愤怒。
放下碗,觅尘给两人添上酒,问和尚: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讲这些?为什么叫醒我?
老实把碗举过头顶,酒淋过锃亮的脑壳,弄得和尚满脸都是,有些流入嘴里,老实大呼过瘾:入魔之相,刚才你很危险。
觅尘舔舔下唇,笑的很随意:怎么可能?我感觉像是悟道。
老实点头:你的确有悟道,从此,你的武功得窥上乘,未来成就不可思议。可是,当你控制不了自己的心,便开始入魔。人的身体需要营养,人心同样需要;悟道就好比人吃饭,得适可而止,否则,撑死就后悔莫及。
人对智慧的占有欲是最强烈的,胜于美女、金钱、权利带来的享受。觅尘被挑逗起欲望,色迷迷的看着老实和尚,希望他讲出更多的真理。
老实突然仰天长啸,觅尘刺激了一下,兴奋的像吃了伟哥。可是声音戛然而止,老实仰面倒地,已经醉的不省人事。
觅尘难受的要死,两个人爱的死去活来,春意浓浓,你突然说不合适,然后转身消失了,你是上天派来捉弄杂家的吗?
觅尘疯狂的喝酒,求知不得的感觉特别挠心。
第三、布尔什维克
第二天,宿醉的两个人醒来,觅尘摇摇晃晃抡起拳头送出去:我来帮你醍醐灌顶。
老实不甘示弱,两人拳打脚踢,互不相让,打到酒醒,瘫倒在一起。
沉默的久了,喘息稍歇,老实踢踢觅尘:喂!
觅尘厌烦的躲开,如果是以前,他不会想躲开,因为无法感知,可是经过昨夜,他能感知风中的那个点,便能轻易躲开,毫不费力:有话说,有屁放。
老实轻轻的说:我要走了。
觅尘不说话,呼吸更细,细的想要憋死。
老实像是自言自语,像是对觅尘说:在很远的北方,那里很冷,冷的人们没空享受,因为大家都在努力取暖。可是,邻国的贵族老爷来了,踩在穷人的脊背上,用鞭子教导人们牲口一样的活着。奴役、享受、迫害、剥削打破这个地方简单的世界观,众生百态渐渐在那里出生,成长。爱情、事业、权利、酒馆、妓院渐渐把人心捂的越来越冷。
乱世出豪杰,时事造英雄。
一个同样对社会不满意的人像佛祖一样觉悟了,他叫赖宁。赖宁把他的理想国定义为布尔什维克,号召穷人团结起来建立一个人人当家做主的极乐世界。
你知道吗?布尔什维克人有着钢铁一般的意志,为了布尔什维克的荣誉和事业,每个人都可以活的可歌可泣,死的轰轰烈烈。
你知道吗?布尔什维克人在的地方,就有布尔什维克事业,就有布尔什维克智慧,就是布尔什维克的道场。
觅尘似乎明白什么,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法身无处不在,般若无时不有,这个世上有人可以感知得到,比如自己能够感知风中那个点,老实和尚也能感知佛法中一个特别的境界。我们一起喝酒,可我从来不了解你的想法,因为我们的思想在两个境界。
老实起身,开始整理衣衫:坐禅成不了佛,我就离开禅床。我想出去走走,兴许做一个单纯的佛教徒并不是佛祖想要的;兴许佛祖只是希望人间少些痛苦,而不是人人成为他。
觅尘仰头,佛祖慈悲的微笑,不过不是对他,而是芸芸众生。老实真的走了,什么都没拿,什么都懒得交代。
觅尘大喊:你走了,镜空禅院怎么办?
老实眼眸舒展灿若星辰:带着佛心,山河大地都是我的道场。
觅尘:你不拿点行李?
老实:拿行李干什么,带上影子都会累。
觅尘做最后的努力:最少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没有回答,只剩下空荡荡的禅院。
良久,觅尘洗脸、刷牙,换身干净的衣服,然后整理禅院。觅尘不走,他要在这里修行,像老实曾经那样修行。觅尘明白,自己不会如老实一样明悟,至少这样,还可以假装老实还在。
经历太多的离别,觅尘深深明白怀念的重要。有时候,怀念同在一起一样美好。
觅尘想起一首歌:
不要因为有了希望才坚持
因为坚持了才有希望
不要因为有了机会才争取
因为争取了才有机会
不要因为会了才去做
因为做了才能会
······
愿老实所有的坚持都会变得有意义。
后记
老实没有告诉觅尘,在觅尘舞剑的时候,觅尘脸上怒目圆瞪,一副可怕的样子。
相由心生,这定是入了魔道,所以风会愤怒。
风没有心思,如果有,那定是人强加给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