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张一张地打开。
直到有一张写着:
8.21我见到你了。但是你没看到我。我在相思河边等了一个上午。
余子陌。
我仿佛被雷击中般。那些被人们称作记忆碎片的东西龙卷风般向我袭来。被吞没。被淹盖。被融化。
那些高三的日日夜夜,铺天盖地的卷子发下来的时候,风扇还呼呼地刮,你总是帮我用笔袋压好。
那些被夜色拥抱的第一节晚修下课,你去饭堂的时候总是帮我带一份夜宵,不加蜂蜜的龟苓膏或是香芋味西米露。
那些早上,你总是怪我睡得太晚急急忙忙奔过来不好好吃早饭。然后会拿出一包饼干说:“就这么点存货都给你了。”
那些我被点起来回答问题时,小声透露给我的答案,虽然都不一定对。
那些终于会分道扬镳的地铁。一列向左,一列向右。
墨色的头发,墨色的瞳孔。我们最后还是说了再见。
当初我以为我们只是朋友。我以为他不喜欢我,就像我以为我不喜欢他一样。
我觉得我有了韩予,还能有什么“非分之想”呢?所以我不敢面对子陌。但是又忍不住会突然想起他,会忍不住提起他,不管是什么话题。
如果我没有认识韩予,我想我们会在一起,子陌。
但是现在一切“如果”都已经被现实扯散了,我们再也不能甚至像正常的朋友一样放学一起走、一起冲饭堂、一起泡图书馆了……
我告诉子陌说:“那个盒子我收到了。”
“收到就好。”也许是我的错觉吧,我听到他的声音中强忍着的哽咽。
“对了。我们这里很晚了。我困了。”他说。
“等等。我查过,日本现在才晚上9点,不是吗?”
他没说话。
我仿佛的确是听到了哽咽声。
“我以为我可以忘记你了。”他缓缓地说。
“但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的女朋友对吧?”
“嗯……”
“你还记得那个情人结吗?”
“你是说根本……”
“没错。”
“你傻啊!余子陌你这样真的真的很傻啊!”
“我是傻啊。我能怎样?”
“你记得那天我对你说过什么吗:‘你迟早闷死你自己’。”
“我当然记得,那天地铁门快关上了。你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我后来说:‘我说出来你也不会信’。”
“我没听到。你还在神奈川?”
“现在不在。后来我来了东京。但是我现在哪儿都不在。”
“什么哪儿都不在啊。你真是!”
“我是说,我回广州了。”他一字一顿地说。
“你……”
“随叫随到。”
“现在。”
“好。”
“开玩笑的。”
“就现在。学校见。”
“去学校干嘛?学弟学妹还在晚自习。”
“只是很想回学校。”
“好。”
我找了半天才找齐校服,虽然是长袖加短裤,这天穿短裤有点冷。
我是在地铁站里看见子陌的——还是墨色头发,墨色瞳孔。整齐的墨绿色加白色长袖长裤校服。我看见他时他正好正在上手扶梯。
“子陌!”
他回过头,看了我半晌,笑了一下:“还不快点!你快迟到了苏亦寒同学!”
“啊啊啊!要被阿琴骂了!”我配合地说。
迅速地赶上余子陌后,我有种回到高中的错觉。那么熟悉的地铁站、穿校服的人。
一如五年前。我快步跟在子陌旁边。走过漫长的岁月。
“穿那么少不冷?”他看了我一眼说。
“还好。找不到校服长裤。”
“你啊。还是这个样子。找不到就不穿啊,那么认真干嘛,当年你没毕业的时候都很少穿齐过一整套校服,现在看起来都不习惯你穿校服的样子了。”
“毕业了。突然想穿啊。”
我们进校门的时候,保安大叔拦住我们说:“你们两个高一的吧?几班的?迟到了要记名。”
“大叔,我们早毕业啦!今天回来看看母校。”我说。
“哦!你是那个!那个经常被德育处主任批的女生?”保安大叔如梦初醒地说。
“苏亦寒。你看看你。都出名了。”子陌说。
“是啊。就是我啊!”我说。
保安大叔笑了:“不错不错。你们去转转吧,但是不要吵啊,你们的师弟师妹还在晚自习。”
“没问题。”我说。
我和子陌走在月光下暗红色的操场上。操场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操场中央的草坪依然幽绿幽绿的。偶尔有一两只花猫从看台上蹿过,葡萄藤一阵抖动。
“那时候我们怎么没发现操场上的天空还有星星呢?”子陌抬起头说。
“你没发现。我发现了。只要我刚做完数学卷,别说操场的夜空了,教室的天花板上也有,忽闪忽闪的。”我说。
他笑了。
“我想说,那时候我们拼了命地刷题、背书,其实很多美好的东西就是这样被我们辜负的。”他叹了口气。
“是呀。谁叫我们当时是该死的应试教育的高压政策下烤糊的高三狗呢?”我说。
“其实当时学的那些东西什么理学心学、热力环流,我都差不多忘光了。”他笑着说。
“其实没什么用。我们只是为了一场决定命运的考试而已。考试结束我就和我的初恋——数学分手了。”我也笑了。
“韩予他……”子陌说。
“别说了。今天星光很美,我们别提韩予了好吗。”我用食指挡住他的唇。
“好了。不说他。”他握住我的手。
“子陌……”我抽回手。
我别过脸去。
“我还做不到放下他。”我说。
“我怕我们又会错过了。”他说。
“时间可以治愈一切。”我看着他说。
“好。”
“让我靠一下。一下就好。”
“好。”
我们在冰凉的石阶上坐下。
子陌突然把我拉起来说:“你别坐。很冷。”
然后脱下外套朝石阶上一盖说:“可以了。坐吧。”
“把你衣服弄脏了。”
“衣服可以洗。你感冒就惨了。”
我坐在子陌的校服外套上。
“你以前总是说我是闷死自己的闷骚男。那今天你听我讲讲我的故事好吗?”
“好啊。”我双手托腮支在大腿上,摆出一副听故事的标准姿势。
[我叫余子陌。]
从出生开始就一直有人夸我的头发又黑又亮。
后来就开始有人问我是不是戴了黑色的美瞳。
很小的时候我爸妈就离婚了。我跟我爸过。
一年后,我妈改嫁了。和一个姓林的房地产商。那时候房地产还炙手可热。
后来就有了我妹妹,就是你的好闺蜜林媛。
我爸一个人把我养大。供我上学。
我们从来没有把这层关系公之于众。因为林媛心疼我这个同母异父的哥哥,她不希望别人对我另眼相看。所以我对林媛一直像对自己的亲妹妹一样,也难怪你和李鹏飞看见会误会。李鹏飞还跟我妹妹分手了。我一直觉得很可惜。
初中升高中的时候,我和兰婧在一起了。
没有什么特别的。
当时的兰婧还是一个挺好的女生。我也不知道上了高中她变了好多。
当时是我提出的分手。
她很伤心很伤心。一直哭,她问我:“是因为苏亦寒吗?”
我说了是。
因为我不想骗人。
所以兰婧才会恨你。所以才有了后面的一系列事情。
后来阴差阳错地我们都通过了那次去纽约的选拔赛。我本来很开心的,我以为我们可以一起去纽约了。
但是老师说只能选一个人去。为了你,我就主动退出了。我跟老师说我爸妈因为经济能力不同意是假的。其实我并没有告诉我爸妈。
你去纽约之后,每天都会在朋友圈发很多照片。有你自己的、你和一群好朋友的、纽约的风景的……
但是后来就只剩下你和另一个人,当时我还不知道那就是别人口中的韩予,你的男朋友韩予。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当时的心情。失望?后悔?还是别的?我自己都无法定义这样的情绪。
你回来之后,很巧,坐我后面。这个格局一直维持了很久直到你高考前回家自习。我喜欢你。即使你喜欢他。
韩予不可能无时无刻陪在你身边啊。你晕倒的时候,直到我有多着急吗?那天晚上,我和你打招呼,你下意识地喊出了“韩予”两个字。我只好装作不知道。我走后听到后面有些异响——你摔倒了。我看见李鹏飞快步走上前去拉了你一把,我也迅速地赶过去,我们两个把你送到了学校附近的医院,幸好医生说你并无大碍,直到你爸妈来了,我们两个才放心地回家。这是我一直没有告诉你的。那两个人就是我和鹏飞,我不是来邀功请赏的。
也许是李鹏飞和林媛的这层关系。我居然和你成了很好很好的朋友。和你们在一起的日子,是我在高中度过的最好的时光。放学回家和你一起走过的柏油路还在,转角的第七盏路灯左边的那个灯泡是坏的,路边的奶茶店叫“乌龙站”一直生意很好,那时要排队很久才能买得到,现在已经停业了。我们在人群中分散,我和你向右,他们向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