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子陌什么都没变,还固守着他那头黑得发亮的头发。
“三天还没到呢,怎么舍得醒啊?”我问子陌。
“为了见你们啊。睡不着了。一考完我觉得很难睡着了。”他笑着说。第一次看到子陌这样的笑容,和往常那种笑容不怎么一样,眉眼里少了一丝阴郁,多了一分明媚。
李鹏飞电了头发,穿着黑底印花棒球服,看上去像个80年代摇滚歌手。
老师们都到齐了,同学们们敬酒的敬酒、拉家常、谈理想、谈未来,和老师勾肩搭背拍合照。阿琴笑着对李鹏飞和林媛说:“祝你们两个百年好和,我先干了!”全场掌声雷动,仿佛这不是“谢师宴”而是婚礼现场,新郎新娘在向宾客敬酒。李鹏飞爽快地喝了杯中的啤酒,连林媛的那杯也抢过来喝了。
有人喝醉了,脸红到了脖子根,借着酒兴向喜欢的女生表了白,场面高潮迭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口哨声、吆喝声、夹杂着分辨不清的歌声、笑声,通通混杂在酒精气味里。大家都醉了。我却还清醒着。
手机响了。准确地说我是感受到了它的震动。我走了出去,关上包间的门。
“喂。”
“我。我回来了。”
“你回来了!你在哪?”
“机场。刚下飞机。你呢?”
“我在和同学老师一起吃饭。今天‘谢师宴’。”
“我想见你。”
“你来吧。你来了我就走。我把地址发给你。”
“好。”
我挂上电话。推开门。老师已经走光了,已经喝得滥醉的兰婧坐在我刚刚坐的位置上,坐在子陌旁边,说了什么我听不太清。只知道她趴在子陌的胸口哭了起来,柔软的波浪大卷发一颤一颤的。子陌像摸一只被抛弃的小猫一样摸着兰婧的头发、脸颊。
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这一刻,把我的思绪拉回了高一的时候——那时候兰婧扎着马尾辫坐在我前面,子陌坐在我旁边,他们天天要我帮他们传小纸条。后来我和这个漂亮的女孩成了好朋友。
时过境迁了我们都不再是原来的自己。
兰婧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我,从子陌胸膛抽身离去,对我说:“对不起。”
我看着她被泪水沾湿的长睫毛。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一句无头无尾毫无预兆的“对不起”让我不知所措。
她的确欠我一句“对不起”,自从那天梧桐说:“亦寒,我们分手吧。”到后来梧桐与我们阴阳相隔。
现在你说“对不起”。我却不想对你说“没关系”,我做不到原谅你。
“亦寒。”子陌看着我说。
兰婧抱歉地冲我笑了一下。
我坐在子陌旁边的位置上,座位上的余温却让我有一种占了别人座位的负罪感。但是这个位置本来就是我的啊。
过了许久。
手机显示了一条未读短信——“我到了,下来吧。”
我起身和他们告辞。
韩予戴着巨大的墨镜、NY棒球帽、白T恤黑裤子,手里拖着银灰色的行李箱,另一只手背在后面。看上去没什么变化。
“韩予!”我喊他。
“毕业快乐!”洁白的牙齿,牙膏广告式笑容。
“哈哈哈!在机场有没有人偷拍你啊?大明星。”我看着他遮住半张脸的墨超说。
我接过他藏在的玫瑰花。火红的玫瑰在夏日的蒸汽里熊熊燃烧。
这时,路口开来一辆白色的宝马X6,一个穿着时髦的烫着大浪的中年女人吐着烟圈,从车里走下来。
“不是说不用来接我吗。”一个男生的声音,平淡没有任何疑问的语气。
我以为是韩予。但是他也朝那个方向看过去——子陌一个人从身后走来,目不斜视地与我们擦肩而过然后走向那个女人。
“怎么?不希望妈来接你?”那女人笑着说,用手拉住子陌的手臂,把他推进车里。车子绝尘而去,甩了我和韩予一脸尾气。
“不就一辆宝马X6吗,那么神气,”韩予说“连个招呼都不跟你打。”
“没事。可能没看见吧。”我说。
看着韩予呵欠连天的样子我让他回去睡觉了,我自己坐地铁回了家。
回了家也没事干,我发了一条微信给子陌:
我:刚刚接你那个是你妈?
陌:对啊。
陌:怎么了?
我:没什么,随便问问。我和韩予当时看见你们了。
陌:我也看见了。没和你们打招呼。不好意思哈。
我:没事啦。
陌:韩予是回来还是走啊?看他拖了个大箱子。
我:回来。放暑假。
陌:原来如此。
我:你和兰婧和好了?
陌:开玩笑。我怎么会和她和好。
我:好吧。
真是个空虚的暑假。我们有大把大把以前觉得奢侈的时间现在可以尽情地发呆、放空、虚度。我和韩予天天“压马路”出去喝咖啡、看电影、DIY曲奇……我曾写下大段大段的文字,记录这段饱满而动人的时光,像大颗大颗的红石榴的果实,我用子陌送我的钢笔,纪录了满满一本。
还记得那只鸽子吗?我和韩予经常天马行空地想象这只最后的种种事迹、千百种结局,有好有坏,但是每一种都足以让我热泪盈眶。最后我们选取了其中一种:那只鸽子离开小男孩的家之后在附近的树上衔来树枝和泥土,做了一个小窝,遇到了另外一只鸽子。然后故事的结局是小男孩,不,长大之后的他回家后认出了这只鸽子,于是他和新来的女主人再一次收养了他们,就养在他原来的家里,熟悉的阳台。这对鸽子老死之后小男孩把他们葬在了每年春天都会开花的樱花树下。
结局虽然鸽子死了但是却显得不那么感伤。
韩予给这篇小说取了个名字:《羽》。我问过他为什么取这样的名字,他总是笑着说:
“鸽子嘛,肯定有羽毛啊。”
“哈哈哈,是因为‘羽’和‘予’同音吗?”我问。
“这样你读起这篇小说的时候就会想起我啊。”他说。
“心机。”我笑着说。
过了不知道多少天,成绩出来了。一切尘埃落定。没有大喜大悲。我如愿以偿地考上了我的保底学校——广外。
我和余子陌同校不同系。我去了英文系,他去了中文系。因此我一直笑他是一个在外语院校学中文的男人。但是他不以为意,还调侃说:“幸好我是贴着投档线滑进广外大门的,中文是我的第六志愿,差一点就调剂了,要是让我去读什么缅甸语、老挝语我宁愿选择中文。”
李鹏飞毫无疑问考上了中大,还高出投档线近十分,所以他特别庆幸自己过了自主招生。
林媛既没能考上中大,也没能考上广外、华师,考了个二本A类院校在江苏。但是她倒也豁达——“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我们四个人筹划着抓住暑假的尾巴出去旅游。我们一开始想去丽江、厦门,但是人实在太多了,我们打消了这个念头。后来我们想着说就在附近找点人又不多、景色又好的地方最后决定去深圳的东部华侨城。
一群人出去玩的时候,总有一个人负责精通食宿、交通、周边……另外的人负责扮演傻子。我们想推举子陌来做攻略,因为他比较靠谱,要是李鹏飞来做攻略那就会是这样的情况:
中午12点:起床吃午饭。
下午2点到晚上12点:在酒店里锄大地、斗地主、狼人、UNO……
所以我们愉快地把子陌选为“老大”。
那天一早我们就坐高铁去了深圳。然后坐了两个小时巴士到达东部华侨城,又坐了几十分钟穿梭巴到了山上的“房车酒店”。这个酒店的装璜很奇特,到处都是车,各种世界级名车的照片和模型:劳斯莱斯、兰博基尼、玛莎拉蒂……连椅子都是汽车座椅,墙上挂满了世界各地的车牌、还有塞车的黑白格旗子,连服务员都是赛车手装束。我们开了两间双人房,我和林媛一起,子陌和李鹏飞一起。
房间舒适整洁,床也是车子的形状,下面还有装饰性的轮胎,还可以动。墙上同样挂着巨幅的汽车照片。床头的电话是一部跑车的模样,床对面的电视机上插着两根黑白的旗子。
我和林媛累翻了,一见到床就整个人甩了上去。松软的床立即陷下去一个人形。我们睡着了,饿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手机上还有我们四个微信群传来的消息
飞:两只猪在哪?出不出来一起吃饭?
然而一直没有人回复。
我和林媛下楼在隔壁的一家面馆里随便吃了一碗牛肉拉面,也算是来到深圳吃到的第一餐了。
傍晚的时候,我们去了离酒店不远的茶溪谷,凭房卡从酒店后门可以直接进去连门票都不需要。我们去的时候已经六点多了,里面几乎没有什么游客了。空荡荡的欧式小镇、只剩下一大群白鸽在雕像上歪着头看我们,偶尔有一两只飞到地上来啄食洒在地上的玉米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