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亦寒。
我爱梧桐。
梧桐,是我男朋友。梧桐是个炙热的人。就像正午的烈日,热情,张扬,自信......他是个特别单纯,甚至可以说幼稚的人,爱篮球如生命,每天不和一群哥们儿打球打到天昏地暗都舍不得走,几乎每次都是保安骑着单车,吆喝着“到点了、到点了,回去晚自习!”他们这群人才悻悻地抱起篮球,拖着脚步回去,在要各自回班的时候还勾肩搭背地约好下次打球才留恋地散去。
我和梧桐并不在一个班,他们班和我们隔着一道长廊,我们见到的时间并不多,除了有时在盥洗室偶尔碰面和晚上放学回家的时候。
每天晚上放学的时候,都最开心了——梧桐会超准时地出现班门口,有时帅帅地打个响指,然后我就自觉地把书包像抛篮球一样朝他一扔,他一般都会用一个收接住然后把我书包甩在肩上。
“你保镖又来接你啦?”林媛总是这样调侃。
“什么时候我跟梧桐说说,也让安迪来接你呗?”我还没说完,林媛就已经成了“林番茄”——一戳就会溅出一盆满满的狗血。安迪,是媛媛一直暗恋的男生。梧桐是球队队长,安迪则是梧桐的左膀右臂,他们号称“黄金搭档”,又是一个班,整天黏在一起“狼狈为奸”。如果我们三个出去玩,最后那个闪闪发光的人一定是我。不是他。
长长的校道,道旁栽满了法国梧桐,他们静默地伫立着,凝视着,看着这个热闹的校园在晚自习下课铃打响十分钟之内变得鸦雀无声。
“下周有场球赛,我们对隔壁那条街的‘朗铭一中’。”梧桐说,“我和安迪志在必得”,他挑起嘴角,宛如头顶上的上弦月。
“那你加油呗。”我说。
“你居然一点也不激动吗?据说他们的实力不容小觑呢。”他做了个鬼脸。
“你输了才好呢”,我说“在我的印象里,这种校际球赛你从来都是赢家,你这个没受过挫折的人。”我笑了。
他把手搭在我肩上说,“我以后要当贝克汉姆那样的人。”
“为什么?”我随口一说。
“他那么帅,球踢得又没的说,主要是他还有个漂亮的贝嫂!”他笑起来像长不大的彼得·潘。
到分别的路口,我跨上单车,向左。梧桐进入地铁站,向右。我们挥挥手说再见,每天如此。
一路上我都在随着耳机里流淌出的音乐小声哼着歌,那时候的我很喜欢艾薇儿,烟熏妆抱着吉他的艾薇儿,唱着慢摇的艾薇儿......心里还在想着梧桐,和他说的“贝嫂”。乐不可支。
要说我认识梧桐完全是机缘巧合。也是因为篮球赛。那次是对阵那个中学我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我们被学校“征调”去做“拉拉队”。一开始我是不想去的,我觉得我们是为T台而生的模特儿,要跑去当什么拉拉队?像一只只麻雀一样叽叽喳喳、蹦蹦跳跳的,实在是无聊至极。但是最后在林媛的极力鼓吹下我还是妥协了。
当时,我记得人很多,将整个篮球场围的水泄不通。拉拉队唯一的福利就是可以站在人群的最前面。穿着蠢蠢的、闪闪发光的拉拉队服,我站在离对方篮板很近的一端,媛媛像只兔子一样躲在我这颗大树后面,手里攥着一瓶从冰柜里拿出来的矿泉水,小声地跟我说:“你快看快看那个6号球衣的就是安迪!太帅啦!”
我看了一眼那个穿着6号球衣的,叫安迪的男生,林媛的“梦中情人”——高高的个子,小麦色皮肤,头发在前额高高竖起,浓眉大眼,稍高颧骨,左手上戴着一个黑底白色花纹的护腕,总体来说还不错。球技更是出彩,虽然我不是很懂篮球,但是我看到所有的进球几乎都是这个安迪的贡献。运球、灌篮,一气呵成。两边分数差距悬殊,我们学校以54:21的成绩赢得比赛。比赛结束的时候,媛媛捅了捅我,那神情仿佛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寒寒,你能帮我把水送给......送给安迪吗?我真的不敢啊!”
“你就不怕他喜欢上的是我?”我坏笑道。
“哎呀,你到时候就说是我送的就好啦!求你啦!”她双手捧脸,仿佛迟一秒他的安迪就会像天使一样飞走了。
我接过被她握得不冰了的“冰水”,走向安迪。周围有很多女生,准确的来说是队员的“家眷”——送水、递毛巾、拥抱......我走近安迪,他抬头看了看我,微笑。
“这是我朋友林媛送给你的水。”
“谢......谢谢你”他有些错愕,“你叫什么......名字?”
“咦,这不是大明星苏亦寒吗。怎么跑到这里来送水啊?”一个女生从背后走出来,笑意盈盈,是我们班的,不知怎么,她总是对我有一种莫名的敌意。莫名的敌意。
我想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没有必要在这样的是非之地多待一秒,于是我便转身准备走开。
“很高兴认识你。苏亦寒。我叫梧桐。”
我转过头,那女生已经扭着盈盈腰肢走了,那个被我一直认成安迪的男生,左手戴着黑底白纹护腕的男生,拧开本来属于安迪的矿泉水豪饮起来。
梧桐。我居然记住了这个名字。
回来的时候,我能清晰的听到,媛媛的小心脏先是石化,然后我听到它们碎成一堆掉在地上的声音。我费了好大功夫才把把它们一片片拾起来,拼装好。换得她一句“你是有多瞎才能把9号看成6号的?”然后我们噗嗤地笑了。
无意插柳柳成荫。梧桐就是那株“无意柳”。我就是这么阴差阳错地认识了这棵梧桐,也是莫名其妙地跟他在一起的,没有表白,没有我爱你。只是简简单单的因为他每天放学后在班门口出现,有一次提前出现,被我们班主任盘问了半天。他一边应付班主任鹰一样的眼睛,狗一样的鼻子,连珠炮似的询问,一边还要留意着我有没有走掉。看见我背上书包从后门走掉了,脸上的表情就像被人抢走洋娃娃的小女生。
老师终于放他走了,已经是十分钟之后,人去楼空的教学楼。梧桐孤独地走在校道上,路灯昏黄,他紧了紧外套。
却没想到我会从后面突然出现然后清晰无误地喊出“梧桐”两个字。
也是至今为止,林媛一直厚着一张钢化过连稀盐酸都反应不掉的脸皮地自夸说,要不是因为她我们怎么会认识。然而林媛一直没能认识他的男神安迪,这真是一个悲剧。彻头彻尾,彻心彻肺的悲剧。
一个星期之后,球赛比大姨妈还准地如约而至。
我不用当拉拉队员了,只能挤过如同广州地铁三号线般的的人潮来到前排。朗铭球队果然不是吃素的,一直和我们学校不相上下。只见梧桐和安迪挥汗如雨,篮球在他们手上灵活地旋转,跳跃,不知道有没有闭着眼,反正我是有点眼花的。
旁边的梧桐粉丝团热情地有点让我吃不消——一群女生尖着嗓音,发出撕扯般的“桐桐!桐桐!加油啊!进球啦!”还有更无语的——“梧桐好帅!”“怎么可能,我家安迪帅!”
如果这还仅仅是对我脆弱的耳膜的物理攻击的话,那么后面紧接的一声响亮的“梧桐,我爱你!”则是360°无死角的魔法攻击了。
是哪个同学这么有勇气置我这个正牌女友于不顾,这爱地真是“死心塌地”,然而我只想让你做到前两个字。
于是乎,我寻声望去,发现这个声音的主人——一个长得白白净净的女生,有着漂亮的琥珀色的眼睛,有些婴儿肥的苹果脸,不高,长长的黑发盖不住胸前的“波涛汹涌”。
我只是在心里笑笑。哪家不懂事的小朋友。
突然。
在一声哨响之后。赛场迅速收缩成一团。人群开始骚动。场面开始失控。我只隐约看到三分线的位置有个人躺在地上,蜷缩着,穿着我方的红色球服,身边裹了一层层人,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快送医院!”我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我有预感那个躺在地上的人就是梧桐。心壁上像爬满了吸血的蚂蝗,疼地我要哭出来。
紧接着,一个穿着红色球服的人冲出来,一把揪住了一个对方球员的衣襟,拳头悬在半空被及时赶到的裁判截住。
我突然放心了。这个打人未遂的人正是梧桐。
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
我听到那个差点挨揍的小卷毛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之后,轻描淡写地说:“是他自己摔倒的,关我什么事。”
人群裂开一条缝,只见安迪两只胳膊被旁边两个男生架在肩膀上趔趔趄趄地走了,右小腿有条长长的血淋淋的口子,他只是艰难地笑笑,摆了摆手,就被白衣天使带走了。让一群女生跟在后面心碎,在他的后面的后面的后面......是眉毛皱成了包子的林媛。
我将目光投向赛场。发现比赛已经结束了。比分34:36。我们44,他们46。因为最后一个三分球。进了。裁判说。不算犯规。
梧桐现在一定很难过吧。但他并不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我掏出手机,拨出了那串熟悉的号码。通了。但是没人接。再打。一直没人接。刚刚还人头涌动的赛场现在冷冷清清的像清明节前后的墓地,只是偶尔还有几个献花的。我坐在赛场对面的看台上,我在里等等吧,我想。
直到天都擦黑了。手机的电量显示由绿色变成红色,我不得不疯狂地关闭后台软件、调暗背景灯光,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又拨通了梧桐的手机,但是这次是一个冰冷的女声回答我:“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腿都麻了,我站起身,眼前一片眩晕,然后渐渐清晰。
我回了黑漆漆课室,打开灯,果然一个人都没有。我收拾好书包。路过梧桐的教室时,看到梧桐的书包还在他座位上。他乱七八糟的桌子上横七竖八、五颜六色的、贴着各种形状的便签纸,上面写着“梧桐你最棒”、“虽败犹荣”、“你在我们心中永远都是赢家”“男神MVP”......我笑了,梧桐看到应该会很开心、很感动吧?
我从他的笔袋里拿出便签纸,提在手中的笔却迟迟没能落下,眼泪却先落在了纸上。于是我把笔放回了原处。独自离开了教室。
怎么不接我电话了。怎么关机了。怎么连短信都不回一条了。我在看台上等了好久好久。你再不找我,我生气了。我真的要生气了。
肯定是心情太糟糕和哥们出去high了。肯定是手机没电了又不记得带移动充。肯定......算了,我总是能找各种理由来原谅他。
突然,后面窜出来一辆“死飞”迅速超过了我。“死飞”一种没有刹车的单车,顾名思义,都是不怕死的骑的。不到五秒,我听到尖锐的摩擦声,和一个男人的声音:“找死啊?骑车不带眼啊?”他从一辆宝马的驾驶室探出头来对着旁边那个骑车的男生咆哮,那个男生一边连连道着歉,一边用手揉着另一只手的手肘,然后跨上车骑走了。
梧桐要是这么好脾气就好了,要是刚刚是梧桐被人吼,他是一定会说:“你说谁不带眼睛?”
他不会出车祸吧?
呸呸呸,你以为韩剧啊。
他不会真的把小卷毛给打了吧?以他的脾气。
人家人多势众,他肯定打不过啊,不会现在被打到和安迪作陪了吧?
就算他功夫好,在哪条小巷把小卷毛打了给安迪出气,警察肯定不会放过他,学校不会放过他,别人家属不会放过他......我越想越担心,担心明天回学校,校长在集会上对大家说:“兹我校高一级学生梧桐,因出手重伤友校同学,情节恶劣,经与其家长沟通,学校作出以下处分:梧桐同学,记大过,记入档案,并开除学籍。希望大家,引以为戒......”台下是鼻青脸肿、泪流满面的梧桐。
“不!梧桐!”
然后就会有我校高一级学生苏亦寒因扰乱会场秩序、男女生关系处理不当而被记大过,现全校通报批评......
“你总是把事情往坏处想”听完我的担心,电话那头的林媛说。
“你有见到他吗?”我问她。
“那倒没有。”她说。
直到第二天早上,苏亦寒准时地踩着早读铃声到校,梧桐踩着第一节课的铃声匆匆从苏亦寒教室旁走过,用一个肩膀甩着个松松垮垮的双肩包,嘴里叼着个叉烧包,打了个招呼又匆匆走了。
不知道安迪怎么样了。听说他的小腿缝了七针。
第一节是数学课。我不知道把数学作为第一节课的用意是什么。我只知道,第一节物理课意味着班上可以倒一大片,大家都睡起了“回笼觉”,也有屹立不倒的学霸疯狂地记着笔记,抬头低头抬头低头,我真的很为他们的颈椎担心。看着他们抽搐的手指,红笔、蓝笔、黑笔,轮番上阵,紫笔、绿笔、橙笔打开了排在手边。我也很想像他们一样,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的确是在写的,但是等我清醒过来再看,我已经不知道我写的是什么东西了,鬼画符也不过如此。我的同桌林媛倒很干脆,直接倒头就睡,虽然她的桌子边上贴了几张便签纸写着“生时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上课睡觉会变丑”......但是在周公持续而殷切的召唤下,她还是进入了温柔的梦乡。幸好像我和林媛这样的准文科生可以不用那么认真地听理科课,当然,这是我自己的理解。现在已经是高一下学期了,我想到我就要正式成为一个文科生了就暗暗高兴着——从小学四年级学了方程之后,我就产生了以后选文的念头,到了初一,这个念头茁壮成长,高一上学期,这个念头已经生长得足以遮天蔽日了,所以,我选文也是一起“蓄谋已久”的事。除此之外,我的父母也都是文科生,让我在选择文科这条路上畅通无阻,这也算是家族传统吧呵呵。
物理老师是个神奇的女人,拥有让我听到她的声音甚至见到她就觉得好困的超能力。所以我的物理从来没有及格过,以至于我的总分在英语语文双料冠军的情况下总是被物理和数学这对难兄难弟拉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还有十分钟才下课,我恨不得在指针上加个马达让它走得快一些,物理老师的声音在我脑海中漂浮着萦绕着,我却不知道她在说什么,那魔性的“μ”和“ρ”在黑板上跳舞,那坚不可摧风雨无阻的小滑块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力,我的大脑受到的静摩擦力可一点也不比它的小。于是乎,我又睡着了。
鉴于高一已经接近尾声,我们级举办了一场颇为隆重的晚会,大家在体育馆的舞台上齐声高歌那首五月天的《倔强》。最后。我的高一在一场考试中落下帷幕。
其实说实话,我是不那么怀念的。虽然大家拥抱、告别,说以后常联系,其实心里都知道彼此再也不会真的联系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