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岩城,隶属于千年帝国。这座名不经传的小城位于帝国的西南边陲,与比邻的圣光王朝隔江而望。
今日恰逢大寒,从子时起便有零零碎碎的雪片飘落而至。时至卯时,放眼望去,这座边陲小城已是白茫茫一片,好不干净。
暗岩城虽是一座不入流的边荒小城,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应构造依旧是按照帝国标准建立的。以中轴对称,划分有郭城和民居。此时天色虽然行将微亮,但民舍内已有袅袅炊烟,缓缓升起。
鸡鸣刚过,平旦未至。
秦路如同往常一般适时的睁开双眼。利落的下床之后,左手拿起床头那本早已翻阅无数遍的《浩然正气书》,右手抄起家中唯一一盏和青铜二字沾上边儿的桐油灯,轻车熟路的向着院中那棵和自己同龄的马尾松走去。
熹微的灯光,散发出柔和的线条,轻轻的点缀上雪中摇曳的青松。
秦路于青松之下,盘膝微坐,用手指摩擦着泛黄的书页,轻声叹道:“父兮,养我、抚我、育我、顾我。今昔经手所植之松,已亭亭如盖矣,汝却不复。”
“老爹,如今你可安好?”秦路抬头仰望,任由飘洒的白羽落在双颊,微凉如玉,片刻后,一滴清露从中悄然洒落,滴入尘土,分不清是雪水,还是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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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尚武,而暗岩城又位于边境之地,因而这里的民风颇为剽悍。虽不说人人都是拥有武艺的豪迈之士,但是像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却也十分少见。
所以秦老头儿便成了附近街巷里的唯一一位教书先生。只是相对于文涛而言,城中居民显然更注重武略。于是秦老头也收不得几个学生,日子虽然贫苦,却也难得清闲。
十四年前,秦老头儿闲来无事,暮春时节,城外踏青而行。行至中途,于草丛处惊现一啼哭男婴,四处寻遍,不得其父母为何人。秦老头观此男婴眉清目秀,娇柔可爱。而自己虽然年过半百,却是孜然一人,膝下无子。于是乎,恻隐之心大发的秦老头儿便决定,将此婴儿带入家中抚养。“我于路途中听闻你的啼哭声才发现了你,所谓呦呦鹿鸣,不如你就叫秦路吧?!”年过半百的秦老头儿一脸慈爱的望着怀中的婴儿,畅然轻笑道。
秦老头儿老来得子,自是宠爱无比,然而饱读圣贤书的他深知,爱之深,更需责之切。因此秦老头儿对秦路宠爱却不溺爱。自秦路五岁起每日便要早起晨读,而秦老头亦在一侧督导检查。春去夏至,秋逝冬回,一老一少,每日于院中青松处勤读不辍。
转眼间十个春秋已经悄然走过,院中的青松一日高于一日,小秦路也越发的健壮了,身高已经到了秦老头儿的半腰之际。正如青松的枝叶苍翠欲滴,十岁的小秦路同样长得俊俏可人。两条星眉下的眼睛,说不出的炯炯有神。但是与同龄人相比,他的身体却是显得有些瘦弱了。
某日清晨,父子二人正在青松下共品书香,朗朗书声,不绝于耳。突然,一阵铿锵有力的奔腾之声从街巷中传来,其中还夹杂着马匹的嘶鸣。小秦路不为所动,只是挥手弹去落于衣袖处的朝露,继续品读手中的古卷。但秦老头儿听着逐渐远去的金戈之声,本就不平滑的额头更是爬上了两条小蚕一般的皱眉。
三日后,小秦路得知,隔壁打铁李叔家的李二牛离开了;前门酒肆佩姨家的元宝也离开了;还有逢年过节总是杀猪宰羊的张屠夫,也把他的儿子送走了。而他们所去的是同一个地方——帝国军队。小城之内,民风尚武,谁不希望自家的孩子,功成名就,光宗耀祖。
也就是在这一日的晚上,秦老头儿将小秦路叫来身旁,疼爱的抚摸着小秦路的脑袋,说道:“我本不愿你舞刀弄枪,然而世道坎坷,我又怕你受人欺辱,而我已是快入黄土之人,待百年之后又哪里能管得到你。”
说着,秦老头儿从身后掏出两本书来,放于桌上。一本亮的发光,一本灰的发暗。“既然我的心中难以抉择,那么,你的路便由你自己来选。”说罢,秦老头儿示意小秦路从中挑选一本。
小秦路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两本书,一时不知作何抉择。只是两本书的名字确实十分有趣。不似自己之前所读的传记古卷一类。发亮的一本叫作《浩然正气书》,而旁边的另一本,书页上同样是五个灰色古隶大字,《三昧地狱经》。
小秦路先拿起《浩然正气书》,之后又拿起《三昧地狱经》,虽然不得看其内容,但求知的愿望让小秦路实在难以割舍其一。小秦路无助的看看老爹,又看看双手中的书本,稚嫩的小脸上充满了纠结的味道。秦老头儿笑而不语,静静的等待着小秦路做出选择。
良久,小秦路抬起头,望着秦老头,眼眸中充斥着孩童的认真神色。“老爹,我两本都要。”
听到小秦路出乎意料的回答,秦老头蓦然一怔。不过随即,他恍然一笑,说道:“既然让你自己做选择,那便遂了你的心愿。”
自这一天起,每日晨读,小秦路除了朗诵古籍长卷,便是背诵《浩然正气书》与《三昧地狱经》。这两本书与小秦路以往所读之物,截然不同。文字晦涩难读,语言深奥难懂。但是小秦路并没有放弃,每日孜孜不倦,加以攻读。三个月后,小秦路终于能将两本书全然背会,又是三个月,小秦路已是将这两本书烂熟于心。可是只得其文,不得其意。
然而,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秦老头儿每日都会向小秦路灌输一些全新的、奇怪的知识。于是,随着光阴的流逝,小秦路知道了身体中有一个奇怪的部位,叫做轮海。而天地中同样存在着一种奇怪的力量,叫做元力。
惶惶度日,不知岁月几时?在小秦路十一岁的时候,暗岩城迎来了一场鹅毛大雪,洋洋洒洒,三日不止。白了城头,遮了街巷。而在这场大雪过后,秦老头儿就染上了风寒,看遍了城中的医者,却并没有什么用处。小秦路心中悲痛难忍,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每日细心照料,无微不至。
恰如时间转轮不止,秦老头儿的身体每况日下。终于,这一天还是来临了。在第二年初春的某一天,秦老头永远的闭上了眼睛。按照老爹的遗愿,秦路请人将老爹的骨灰和同样烧成灰烬的《三昧地狱经》一并葬在了城外的青草河畔。老爹说那是捡到自己的地方,葬在那里就可以永远的陪着自己了。
这一天,秦路没有触碰十一年如一日的古卷书籍,也没有嚎啕大哭,只是在那棵同龄的马尾松下静静的坐了一夜。
而如今,距这一夜已是悄然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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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梆、梆”更声响起,卯时已过。
秦路放下手中的《浩然正气书》,习惯性的想要去拍打一下微皱的衣袖,顺便抚去沾染的些许水露。可是,直到指尖触碰到依旧干燥的衣衫后,他才猛然醒悟。从一个月前轮海中可以容纳一丝元力之后,自己总是不自觉的会将一丝元力释放于体外,形成一种透明的护罩。显然,刚才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又释放出了元力护罩,以其身为中心,三尺之外,白雪如皑,三尺之内,片羽未落。
简单的吃过早饭后,秦路便走出了家门,与附近零散扫雪的街坊打过招呼,便沿着青石小巷行走而去。此时的秦路换上一身淡青色的衣衫长袍,将茂密乌黑的长发束于肩后,于是,本就清秀的面目显得更加不凡。此时,雪片已几乎不再飘落,偶尔坠下一片,也是瞬间泯然不见。
秦路放慢脚步,正如他的心境一般,波澜不惊,与这茫茫雪景交相辉映。然而,这身儒生打扮,又与这座尚武成风小城,显得如此的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