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人群见南宫仁突然拔剑而出,都不知发生何事。又见张天师、燃云佛子还都端坐位子上,更是摸不着头脑。听得南宫仁与燃虚二人对话,便只当南宫仁是因净明受了重伤,故为稳妥而出手阻拦,皆不以为意。
闵子涉、闵子川、林玄策三人,从落英亭中将之前备好的第三件兵器取出。
南宫仁说道:“燃虚法师既为状元,当燃虚法师先挑选。”
燃虚说道:“小僧不惯用兵刃,本来选哪一件皆可。不过,小僧与华将军一见如故,且华将军主动退出最后之比试,礼让风节也让小僧感动。小僧想选‘七星蟠龙剑’,而后转赠给华将军,不知儒侠是否准允?”
南宫仁大笑说道:“兵器是世家赠给三位的,三位是否要转赠他人,与世家无关,自然也与孤者无关。”
华梧桐上前拱手说道:“末将未入三甲,无功不受禄,不敢接燃虚法师馈赠。但法师一番好意,末将心领了。”
燃虚说道:“华将军身手非凡,可惜手中兵器却不够趁手。虽然自保无余,但华将军既为云中侯之近身护卫之臣,当以主君之安危为第一要务,小僧认为此剑在华将军手上,定可助将军保云中侯周全。”
他这话说得突兀,华梧桐一愣,没反应过来。
云中侯赵栩却听出了弦外之音,说道:“既然如此,华将军就收下吧,有此剑在你手中,我也安心许多。”
华梧桐此时方明白,赵栩之意是让他能将此剑留下,若将来对上抢夺异能之人时,有神兵在手,胜算更高。
于是说道:“既然如此,多谢法师赠剑,末将感激不尽。”
闵子涉将七星蟠龙剑交到华梧桐手中。华梧桐接过来,脸上并无喜色,端正站回赵栩身后。
南宫仁说道:“请仙云宫的苏道长也来挑选。”
苏心瑶经方才之战,人生中第一次感受死亡之威胁,此刻仍是惊魂未定,一直挽着灵修胳膊阵阵发抖。听到南宫仁说话,便挽着灵修上前。她躲在灵修身后,用灵修挡在她与燃虚之间,镇定说道:“我要悬清丝手套。”
闵子川将悬清丝手套递了过来。灵修不知苏心瑶状况,伸手代她接过。苏心瑶立即挽着他,走回卢象真等人身边。
南宫仁见她如惊弓之鸟,不自觉横了燃虚一眼。自己苦于他辈分崇高,且虽察觉他有杀人之意,终不过是一己之见。若冒然说了出来,燃云佛子信或不信,都难以处置,只得按捺住不平之气。转向白阳说道:“白阳子道长,只余下混元乌金棍了,不知能入道长法眼否?”
白阳淡淡说道:“我不惯用兵刃,这武器我用不上。”
南宫仁说道:“既然如此,不如回世家府邸,在藏剑阁中另选一件吧!”
白阳还未说话,张天师笑道:“如此甚好,回头我命人陪烬儿去挑选就是,劳烦儒侠了。”
南宫仁心灵神会,说道:“既然如此,落英亭试剑之会就此结束。请各方宾客随孤者回开封城。另有一事,再过几日,便是孤者之贱降,各位贵客若无其他要事,便可在世家中小住几日,让孤者尽地主之谊。”
说罢,众人及围观人群陆续下了山,灵修要走时,心瑶死死拽住他胳膊不松,灵修会意,便以眼神示意李羡等人先走。
卢象真这会儿仿佛伤势更重了一般,眼神迷离,说话也语无伦次。天佾担心他伤势便用轻身符带着他先走了。李羡见苏心瑶失魂落魄的模样,便把自己在城中落脚之处和灵修说了,旋即也下了山。
见人群走远,只有稀疏几人站在山上远处赏景,灵修忙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儿?”
苏心瑶也不怕人看见,扑在他怀里,将燃虚要杀她之事说了。
灵修讶道:“燃虚法师有禁武咒在身,没有办法杀人的。就算他要出了杀招,一动杀念,佛子、天师不会不知道的,兴许是你想多了。”
苏心瑶一着急,在他胸口捶了一拳,说道:“他当时那表情,跟平素完全不一样,若不是南宫大侠用剑招逼他收手,我这会已经死在他手里!”
于是又把燃虚如何面目狰狞,如何双眼猩红,自己如何恐惧都与灵修说了。
灵修叹道:“你别着急,我自然信你。只是他在佛教地位尊崇,若冒然说出,恐怕引起不必要之误会,嗯……想必是这个原因,才导致南宫大侠虽然已经出剑,言辞却很客气。”
苏心瑶说道:“想必是他这人心肠本就歹毒,我今天急于求胜,用计刁钻,惹恼了他,他才动了杀机。”
灵修心中一时不甚明白,想来此事南宫仁应该有高见,回头再找他商议便是。见苏心瑶浑身仍不住抖动,涌出无限心疼爱怜之意。她毕竟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险些被人杀死,如何能不怕?灵修伸出双臂把她紧紧抱住,为免被旁人看见,默不作声地施个隐身咒,两人声影便消失无踪。
待苏心瑶心神平复,又想回到念云师太身边,两人便一道回了南宫世家。
当天晚上,世家府邸。
灵修嘱咐心瑶,此事暂不要告诉念云师太。一者是因为此事暂没个说法;二者念云师太避世已久,若告诉她必然又引动一些杂事,扰他清静。心瑶自然心灵神会,只和她姐姐二人下棋、饮茶。
天佾照顾了卢象真半下午,卢象真突然生龙活虎起来,当晚又带了天佾出去逛夜市,逍遥去也。
灵修欲往南宫仁处,询问他燃虚发难一事,又想此时张天师不在房中,想必是正与南宫仁有事商谈。一时无聊,便在南宫世家中漫步赏景。闲步走出了东厢客房,一路向北走去。
走到怀犁院外,果然见到门人小厮进进出出,想是在招待宾客。灵修一路向北,经过之前未进去过的院子,记得是南宫世家大公子南宫智的居所,但里面黑灯瞎火,仍是无人,于是匆匆走过。
他继续北行,来到演武场,场中空无一人。信步进入,心中却盘算着:这几日几十场比武看下来,对自己实在颇为有益。心瑶活用五灵仙术,对上三教绝学皆是不虚。剑游前辈又曾经说自己在剑术上颇有造诣,不如日后便以剑术为主,五灵仙术为辅,灵山符咒等法术作应急之用。又想到若如此修炼三年,三年后必定可以在试剑会一展手脚,不由得十分开心。
他这些天看得多了,不免手痒。左右横竖武人,便拔出金风剑,在演武场上练起“秦王饮酒剑法”。练到“劫灰飞尽”一招,剑气化成满树梨花,嗖嗖而出,华丽绽放,已经颇有剑游当日之气势。
转身,金风剑一横,四周气流涌动,如海浪直袭前方,气劲直推,隐隐有波涛之状。金风剑回伸身体左侧,猛然挥出,一道宏大剑气直冲而出,在前方两丈处绽开一处圆形漩涡,漩涡剑气往来穿梭,片刻防止。这正是仙云宫“云门三圣”之首“九天镇邪剑”的第一试:”“丹阳出海”。
突然,只听得有人啪啪拍手。灵修回头一看,只见拍掌之人是一名十岁左右的孩童。
那孩子喊道:“大哥哥,你的剑法真棒!”
灵修问道:“小弟弟,你也练过剑吗?”
那孩子一边走向比武台,一边说道:“我爹亲不让我练武,说男孩子应当多读圣贤之书,不该舞刀弄剑。”
灵修说道:“你爹亲说得对,做人以立身为本,不学武艺也不要紧的。”
那孩子个子不高,爬不上比武台,灵修伸手将他拉上。近身方才看清楚,这孩子脸色惨白,没什么血色,爬上演武台后气喘吁吁,显然身体虚,心道:难怪他爹亲不让他习武了,想必是先天不足,修炼不得吧。
嘴上问道:“小弟弟,你几岁了。”
那孩子坐到比武台边上,双腿悬空,说道:“今年就满十三岁了。”
灵修见他模样,分明不过十岁,想必是因为身体弱,身体成长不如寻常孩子,心下恻隐之心大起。说道:“要不,哥哥教你一些粗浅的内功,你好好修炼,可以强身健体。”
那孩子摇摇头,说道:“我爹亲试过了,没有法子。我就是身子比常人弱,什么功夫也练不得。”
灵修奇道:“你爹亲也会武功么?”
那孩子叹一口气,却似一个成年人,说道:“会又如何?娘亲、叔父、二哥的祭日一到,爹亲还不是日夜垂泪。他常跟我说,就算有一身天下无敌的功夫又能怎么样?最后还不如寻常人家,能有天伦之乐,家人相伴。
大哥哥,我看你剑法虽然厉害,但是也不能太痴迷这个,尤其不要去求什么功名,为什么天下人,省得闹得像我爹亲一样,孤苦无依。”
灵修见他小小年纪,家中便有这么多亲人去世,难怪说话竟如此悲观厌世,柔声安慰道:“你爹亲还有你呢,如何能叫‘孤苦无依’?”
那孩子说道:“我身体弱,老生病,爹亲请了好多好多大夫来给我看病,那些大夫说我长不成人,就得死掉。我家里除了爹亲,只有我大哥和我,大哥天天不在家,将来哪天我一死,爹亲就又只有一个人了。”
灵修听他说得凄惨,不自觉眼圈也是一红,心念一动:难道这孩子是南宫大侠的小儿子?于是问道:“这是你家吗?”
那孩子摇头说道:“这不是我的家,爹亲住在这里,我不在。”
灵修说道:“那你复姓‘南宫’是不是?”
那孩子点点头,却不说话。
灵修心下一阵悲伤,这南宫仁名满天下,江湖人美誉满满,想不到家中却是如此凄苦,这男孩儿小小年纪,已不得不面对生死,怎么叫人不叹息!
晚风一吹,那孩子一阵发抖。灵修伸出右手来,念动火咒,手心燃起一团火焰。
那孩子没有见过五灵仙术,以为灵修是变了戏法,嬉笑颜开,把小手伸过去烤火。
这火光一亮,正巧有一人经过演武场正门,于是看见他二人。那人仓皇跑了进来,临近比武台,才看清楚二人。喊道:“哎哟,黄天厚土,我的三少爷,你又瞎跑什么!”
那孩子笑道:“我还能去哪,每次都在这里嘛!”
来人是一名三十多岁的妇人,常人衣饰,应是照顾这孩子之人。那妇人赶忙把孩子抱下,抱在怀里,看着灵修说道:“阁下是何人?”
灵修忙熄了手中之火,跳下比武台,说道:“我叫灵修,是来参加试剑之会的道教之人。”
那妇人听言,眼中警惕之色大减,说道:“绿衣少爷,你可不能再乱跑了,让老爷知道了,我可怎么办呢?!”
绿衣说道:“爹亲又不会责罚你,有什么好怕的?”
那妇人说道:“就是因为老爷不会责罚我,我才更没颜面辜负他!”
灵修说道:“你的名字叫‘绿衣’?”
那妇人说道:“‘绿衣’是我们三少爷的乳名。这位道爷,谢谢你照顾我们三少爷,但我得带他走了。”
说罢抱着孩子就走,绿衣被她抱着,倒是十分安心,把头靠在妇人脖子上,向灵修挥手告别。
那妇人抱着绿衣,出了演武场,向怀犁院方向去了。灵修怅然若失,喃喃自语道:“是啊,如果你的亲人都死了,就算得了天下,又能如何呢?又能如何呢?”
他一语说完,身后有人似乎有感而发,一声长叹。
却不知是何人,请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