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虚走上前去。众人见了他的装扮,连忠义棺在内,均是一惊。方才曾当众言道佛教无治国之士,全料不到竟有佛教之人在场。
燃虚也不说话,直将内力缓缓输入忠义棺体内。他所修功体,乃是佛门至上心法“般舟三昧诀”,为疗愈伤势最佳武功。燃虚真气转化为淸微圣气,祥和圣气源源流淌在忠义棺周身经络,全不顾保全自身元功。“般舟三昧诀”催动,燃虚周身发出金色光芒,隐隐似有梵音颂经之声。
不到片刻时间,忠义棺神色已经大大转好,说道:“多谢……燃虚法师……慈悲相助。”
燃虚见他右腕伤口血已止住,内息也逐渐平稳,方才收了功,金光旋即化灭。双手合十,说道:“施主杀伐之气过重,此后宜少动武事,修养心性,以求福报。”
忠义棺缓缓说道:“当初……在江南道上,大师……便如此开示,只是弟子……悟性……愚钝,至今未能……了悟。”
燃虚说道:“施主之手已经没了,手中兵器也当放下才是。”说罢头也不回,走回灵修等人身边。
忠义棺似若有所思,胡八将他断手妥善收藏,却不知他愿否续接,心中愧疚难忍,但又不敢做声,只得在一旁呆呆站着。
忠义棺伸出左手按住咽喉锁骨,说道:“请各州兄弟,先推举本州代表帮派。再由各代表帮派,推举武林盟主。”他此时说话声已小了太多,众人无不暗叹:这右手乃是寻常人惯用之手,于武林中人而言,更是珍贵非常。他自断右手,一身武艺就算废了一半。这为人之道,确是不该过于刚强。
于是各州诸帮派各自商议,因雍、冀二州无帮派参与,其余只有七州早先已做过讨论,不一会便有了结果:青州是泰山派,兖州是飞星门,豫州是天刀山庄,扬州是海龙帮,荆州是长顺镖局,梁州是百草门,徐州是易剑门。
七派帮主一致推举忠义棺为代盟主,忠义棺再三推辞。七人见劝说无用,难以勉强,方又商议,最终决定由天刀山庄庄主,“天刀”曹烈出任代盟主,统领武林盟中六十三派。忠义棺为执法司,负责制定盟规诸事。
“天刀”曹烈当众宣布结果,众人皆是拍手称快。
李羡见武林盟已然成立,说道:“此处已无再留之必要,我三人就此离去吧。”
燃虚点头不语。灵修说道:“我仔细听过,似乎没有云州的帮派到来,不知道驭兽庄是如何卷入此事的?”
三人正说话间,只听曹烈当众说道:“老夫既当选为武林盟之代盟主,自当竭心尽力,死而后已。这些日来,老夫反复听闻,各地帮派来豫州之时,都曾遭遇伏兵狙杀,也死伤了一些兄弟。老夫认为武林盟之第一件事,便是彻查设下伏兵之人,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雪恨!”
这曹烈乃是豫州商丘人士,祖先乃是三国时期曹魏名将夏侯渊。后为避仇敌而改姓曹,祖传家学乃是“天刀”刀法,本没什么名气。至曹烈这一代,将“天刀”刀法加以改良,威力大增,终于声名鹊起,称雄豫州一带。江湖人遂以其武功相称。
此时,曹烈一番话,正激起众人心中之事。此次与会的帮派中,竟有二十余派受到过伏兵狙击,死伤状况不一。这些天各派先后抵达许昌,此类消息早就各自传开。怒气早就颇高,今夜武林盟既已成立,一时同仇敌忾之情,油然而生。于是有人喊道:“报仇雪恨!报仇雪恨!”
不知是哪一派死伤较多的率先喊出,至喊道第三声后,在场数百人皆是齐声呐喊。三人说话之声瞬间被盖过。
“报仇雪恨!报仇雪恨!”
喊声上闻于天,下坠于地,在场所有人无不被报仇意念浸润心肺,恨不得立即便找到仇人,杀之而后快。
就是群情激愤之时,突然“叮”的一声清脆声响,划过夜空,压住呼喊之声,音波穿透人群,直激荡得众人热血暂缓,报仇之声势,瞬间变小。那声音往复回荡,一时竟不知来处。
又是一声清脆声响起,声波如春风抚过,众人皆不由得闭口不言,静心聆听。声响化为旋律,竟听不出是何乐器之声。音波似溪水一般,在人群之间缓流而过。众人心中无不平静祥和。
只听得有人唱到: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食熊则肥,食蛙则瘦。”
那人歌声豪迈之中略带苦涩之意,在场数百人无不凝神聆听。灵修只听这歌声莫名熟悉,一时竟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那唱歌之人,音韵浑厚,如自家门楣般亲切,又如高山巨石般亲近,一时心神大动。那人继续唱到:
“神君何在,太一安有?
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
吾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
唱到此节时,那人歌声与音律声都转为悲悯,豪迈化出几分凄凉,更似有无限慈悲之意,燃虚听得也不由为之动容。灵修只觉心中一苦,那歌声在他听来,竟似有无限哀愁,恨不得立即见到唱歌之人,为他排解一二。那人继续唱到:
“何为服黄金、吞白玉?
谁似任公子,云中骑碧驴?
刘彻茂陵多滞骨,嬴政梓棺费鲍鱼。”
这一段歌声又转为叹惋哀惜,稍带凄怆之意。歌声唱罢,曲声未停,几经婉转,悠扬消散,终于曲毕。歌曲之声停歇,余音在人心中缭绕不休。在场众人早已是鸦雀无声,皆出了神。灵修更听得如痴如醉,竟完全忘我。
“哎呀!”一声响起,把众人惊醒,都回过神来。朝声音望去,只见营地旁一大树上,横着一支粗大树干,树干上有一人。他头带斗笠,身穿黄杉,手中拿着一壶酒,膝上横着一柄长剑,已拔出剑刃,在月光下闪闪发光。那哎呀之声,正是此人饮完一口酒后,发出的感慨之声。
曹烈见状,拱手问道:“不知尊驾何方神圣,我等在此商议大事,请勿再打扰。”
那人打了一个酒嗝,说道:“我即非神、也非圣、不是贤,也不是仙。你们议你们的事,我喝我的酒,有何相干?”
曹烈面有愠色,说道:“尊驾武功虽高,却也不必恃强傲人。曹某人平生最不喜藏头隐面之人,请尊驾摘下斗笠,报上名来。”曹烈在豫州武林也是屈指可数的大人物,说话之中不免带着强硬。
那人一声叹息,说道:“我遮住了脸,只怕你还能认得我;我露出脸来,天下之大,却再没人能认得我了。名字?我孑然一身,唯仗有剑相伴;心无常志,只愿游历天下,就叫我剑游吧。”
曹烈闻言,怒道:“说什么胡言!尊驾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那人笑道:“你既然想我走,直说便是,何必动怒?”
曹烈听他声线,分明是个中年男子,但语出轻佻,竟又似少年心性。觉得被他捉弄,不由得勃然大怒,提刀向树上飞去。他这天刀刀法有独门轻功相配,一跃之势能至两丈余,借轻功飞起之势,天刀出鞘之威,一出手便是天刀刀法的杀招“虎步关右”。
刀气破空,撕裂周遭空气,刮起两阵劲风,吹向两旁。众人见新任代盟主一出手便甚是凌厉,眼前都是一亮,更有人惊呼出声。
曹烈也不是凶狠恶毒之人,只是他素性争强好胜,刚如愿当上代盟主,不免想在众兄弟面前露上一手。且这人驳了他的面子,他也是真心恼怒,便想给这人一个下马威。刀势看上去虽狠,其实并无杀意。
那人满不在乎,说道:“好好说话,如何又动起刀来?今夜已有人断过手了,你也想断手不成?”说着,弯起右手中指,在剑刃上一弹,“叮”的一声,剑刃发出清脆响声,众人恍然大悟,原来他方才是弹剑而歌。只是这次声音,与之前他唱歌之时大为不同。音波夹带宏大气劲向四周发散,直将曹烈鼓起的刀气之风,逆向吹散。曹烈哪里料到他武功如此之强,瞬间被音波一推,身法散乱,只得收势,灰溜溜地落回地上。
那人说道:“我偏不喜与人争斗,戏也看够了,酒也喝够了,歌也唱完了,暂别!”
说罢转身一跃而走。曹烈知自己武功与此人差得太远,也不敢追赶。
灵修突然脑中电光一闪,脱口而出说道:“玄音天鸣功!是玄音天鸣功!”
李羡、燃虚二人没料到他突然叫出口,都是一愣。
这玄音天鸣功是仙云宫的上乘武学之一,宫中只有道慧、道智两位真人才有修炼。道慧坐镇云霄峰,不会善离;而道智失踪已久,灵修与道智之渊源,非同一般。至下山来,心中便怀揣一些希望,只盼能在茫茫人海之中,找到师叔祖道智的下落。
此人刚使出玄音天鸣功时,灵修因久已未见,一时未曾想起。且那人用之以弹剑成曲,非为应敌,灵修更无法看出。但击退曹烈一击,与道智真人的手法已经全无二致。
虽然此人声音与道智大不相同,但既修得玄音天鸣功,便必与道智有密切联系。此念头只在脑海略过,灵修心中已无他念,只想立即追上此人。也来不及与李羡等人打招呼,连忙纵身跃起。
他这一跃也有丈余,在空中翻一个跟斗,念道:“地德无垠,万象借法。”咒一念毕,周遭灵气汇聚其身,落地之时脚下暗运神行咒,灵气催动之下,如豹般飞奔而去。声法如风,快似疾箭,直追剑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