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烨就那样抱着胡桐一路狂奔，没有目的地，只是想逃跑。
爆发之后的饥饿感，吸血时的愉悦，如同从地狱升到天堂，让洛烨有种劫后余生的舒爽。他能感觉到自己舌尖还残留着胡桐鲜血的味道，异样的快感让他几乎忍不住想从胡桐身上再多索取一点血液。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欲望，不止包含着他对力量的渴求，还包含着一种本能，融在他的血肉里，刻在他的骨髓深处。
但正是这种欲望，让洛烨无比恐惧，他不知道这恐惧从何而来，甚至不敢去看自己怀里的胡桐，只是像疯了一样跑着，脑海之中一直浮现着鲜血淋漓的场景——他站在红色的大地上，踩着无数尸骸，沐浴着从天而降的猩红液体，仰面狂笑。
只是那笑声，听起来撕心裂肺。
洛烨可以抑制自己的欲望，却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那画面，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只能没命地跑。
胡桐一直没有说话，也不管洛烨要把她带到哪里，只是缩在洛烨的怀里，闭着眼睛，苍白的小脸上带着与洛烨截然相反的平静，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眼前再也看不到任何建筑，洛烨才停下脚步。并不是因为他不想跑了，而是身体被突如其来的虚弱感笼罩，他根本买不动步子，就连站立都很勉强。
站了几秒，洛烨把胡桐轻轻放在地上，然后背过身不再去看她，撑着自己的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胡桐睁开双眼，却没有看洛烨，而是抬头看着空气中的某个点，平静地开口说道：
“感受到了吗，那就是你一直渴望着的力量，倒悬十字的力量。”
“对不起……我……”
洛烨喘息着，最后干脆坐在了地上，深埋着脑袋。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面对胡桐，因为他刚刚才对胡桐做了那么过分的事。
或者说他连自己都无法面对，明明之前还信誓旦旦，说为了力量变成怪物有何妨，可是当他真正变成怪物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有多天真。
为了向吸血鬼复仇，变成吸血鬼去吸人血？这样的事洛烨无法接受，而且他吸得还是胡桐的血，一个把他当做希望，在不幸中挣扎的女孩的血，这更让他无法原谅自己。
“不需要和我道歉，是我对不起你。”叹了口气，胡桐继续说道，“你毕竟不是蝶，也不是我这样的怪物，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不然你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刚刚可是差点把你……”洛烨抬起头，话说了一半又低了下去，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发，声音也变得低迷，“我可是变成了吸血鬼啊，我才是真正的怪物……”
“至少你还能犹豫，还留着一颗人类的心。而我，早就已经麻木了。”胡桐的目光依旧聚焦在那虚无的点上，没有移开，“你只看到我们有和吸血鬼一样强的力量，却不知道我们每次出任务前，都会有专人提供血液。二十年，我不知道喝了多少血，从最开始需要在林千云的监视下才能从血库里取血，到现在有了自己的专属血库，甚至连喝人血的那种罪恶感，我都已经习惯了。”
顿了顿，胡桐继续说道：
“很可恨吧，明明在吸人血，却不会因此而愧疚，不是和吸血鬼一样吗？可是吸血鬼是为了生存不得不去吸血，我却是单纯的为了杀戮去吸血。每次任务结束后，还要接受组织的检查，生理上，还有心理上，名义上是检查我们是否受损，实际上却是在确认我们没有被吸血鬼的力量侵蚀，说到底，我们就是连吸血鬼都不如的怪物。”
说完这些，胡桐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走到洛烨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所以说啊，就算你变成了吸血鬼，也比我们这样的怪物正常很多。”
“你们怎么会是怪物呢？你们是为了人类才去杀吸血鬼的啊，你们明明做出了那么大的牺牲……”
洛烨无法认同胡桐说的话，忍不住为她辩解，但迎来的是胡桐的苦笑：
“牺牲？也就只有你会这么认为。我们都是血猎从吸血鬼手里救出来的人，对吸血鬼抱着仇恨，对血猎抱着感恩。可惜在血猎眼里我们只是兵器罢了，就像一把双刃剑，锋利的一面会让他们担忧惧怕，迟钝的一面也会让他们不满，否则林千云又怎么会专程来杀我？他正是受血猎联盟的命令，来回收我这个没用的兵器的。”
胡桐的话语中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奈，让洛烨很想再说点什么，他还是无法理解胡桐陈述的东西。但他并不了解人类与吸血鬼的纷争，而且他现在连自己究竟是什么都弄不清楚，又有什么资格去评论胡桐？所以洛烨只是动了动嘴唇，终究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我本来不想和你说这些话的，但这是事实，也是你迟早要知道的事情。”胡桐把另一只手也放在了洛烨的肩膀上，轻声说道，“你既然已经展现吸血鬼的姿态，就要做好被人类仇视的准备。所以我再郑重地问你一遍，洛烨，这就是倒悬十字，不是人类也不是吸血鬼，我们是自愿坠入地狱的恶魔，你还想加入吗？”
一瞬间，洛烨犹豫了，他还没有消化掉胡桐所说的一切，之前只是一心想要找回苏羽，给姑姑报仇，可是他并不知道倒悬十字居然是这样的存在。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背负起这些东西，如胡桐所说，他必须将自己坠入深渊，然后忍受永无止境的黑暗和痛苦。
可是洛烨知道，自己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他不认为现在的自己还能得到血猎的帮助，更重要的是他已经体会过吸血鬼的饥饿，他不可能每次都抑制住嗜血的欲望，总有失去理智的一天，那样的他又怎么去救自己的妹妹，怎么去报仇？
想到这里，洛烨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我没什么好说的。”胡桐俯下身子，紧贴着洛烨的后背，说，“不过你放心，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身边。”
“我知道，为了胡蝶。”
洛烨感受着胡桐柔软的躯体，身体微微颤了颤，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他很很清楚胡桐为什么会这么说，在他看来自己终究是装着胡蝶的容器，胡桐拥抱的也不是他，而是他身体里的胡蝶。
只是洛烨没有去看胡桐的脸，也没有察觉到胡桐的语气和之前有所不同，那并不是一个女孩在重复自己的执念，而是一个孤独的人在发誓守护另一个孤独的人，就好像一只飞了很久的鸟，快要飞不动的时候，突然找到了可以一起前进的同伴。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沉默了一会儿，洛烨才勉强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开口问道。他知道李维和尼尔斯没有死，而且他们一定不会放过自己，可是他现在根本提不起一点力气，胡桐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力量，他们必须做点什么，总不能在这里等人追杀吧。
胡桐松开洛烨，看了看天空，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西下，再过一会儿，天就要黑了。
“等天黑，然后去找血。”说完这些，胡桐看了一眼洛烨，又加了一句，“顺便再帮你找身衣服。”
洛烨这才察觉到自己还裸着上半身，而且裤子也只剩下半条，堪堪只能遮羞，更重要的是他居然就这幅德行抱着人家小姑娘跑了大半天，幸亏他跑得快，要是被人看到，还不把他当拐骗萝莉的变，态给抓起来？
当然，就算没被抓起来，洛烨也觉得自己够变，态了，被胡桐那么一看，他恨不得就地找条缝钻进去。
“行了，都裸了那么久了，还在乎多几分钟？”
看到洛烨抱着胸满地找缝，胡桐把头扭到一边，撇了撇嘴。
“我可是个有羞耻心的人。”洛烨忍不住开口，可是越说越尴尬，他只能赶紧岔开话题，“找血？你该不会是想……”
“我已经出来很久了，必须靠鲜血才能恢复力量。只有恢复之前觉醒的姿态，我才有资格去和倒悬十字谈条件。而且那两个家伙一定会把之前的事上报给组织，血猎联盟绝对不可能坐视不管，少了卡尔这个挡箭牌，你我必须自己承担一些东西。”
胡桐瞥了洛烨一眼，没有再说下去，但是意思已经很明显。
“我的意思是，你要上哪儿去找血啊？”
洛烨抱着胸，几乎要缩成一团，声音也有点含糊不清。他不敢抬头，只是拼命往上翻眼珠子，试图用这种方式去看胡桐，却不知道他这幅模样看起来更像是个犯羊癫疯的傻子，就差嘴里吐白沫了。
而胡桐也实在是无法直视洛烨现在的样子，她干脆转过身背对着洛烨，回答道，
“医院，大一点的医院都有血库，里面有新鲜的冰冻血浆。”
“那为什么要等天黑啊？我们现在去不行吗？”
洛烨感觉自己问了一个很白痴的问题。
“你傻啊，人家凭什么把血浆给你？当然要等天黑人少的时候去啊。”
胡桐努力装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想掩饰自己的尴尬，但想到洛烨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她只能翻了个白眼。
“我们……又要去做贼了？”
洛烨有点哭笑不得，前一秒他还在强调自己是个知廉耻的好男人，后一秒就要去医院偷血浆了？而且这一幕也太熟悉了，说起来这已经是他人生第二次当贼了啊！
“把那个‘又’字去掉，上次那个可不是偷，那车本来就是我的。”胡桐抬起手在自己脸旁边扇了扇，停顿了两秒，像是不经意的提醒道，“衣服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啊，我可拿不出钱来去给你买。”
洛烨真想站起来说一番大义凛然的话，不就是光个膀子吗？有什么啊！可是看着胡桐的背影，再低头看看自己狼狈的样子，他只能咬着牙，低声骂了一句。
“妈的，人生第三次做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