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芹三人抬头一见,眼前的左上方出现一座灰白色石牌坊,上书二个斗大的汉字“韬光”,再看韬光四周,茂林修竹,一片郁郁葱葱,一条羊肠石道通往北高峰,进了石牌坊,又上了十几阶石阶,抬头观望,原来,这韬光是个大寺庵,庵内屋宇鳞次,竹木云蓊,北面靠山一侧还有正方形的金莲池,池体约十二三平方米,池内荷叶翠绿,池水盈盈,清澈见底,约有一米五深。这金莲池也和韬光庵一样,同在唐朝白居易任杭州太守时所建,这韬光禅师建庵后还把白居易请至庵内为友。
每天傍晚,夕阳西下,雪芹、怀玉、雨芹三人就来到金莲池边舀水洗澡,这一池清泉浇在身上真是冰凉彻骨,好不凉快!晚上,这金莲池的石壁出水孔深处还有一只神奇的石蛙“呱呱呱”地叫个不停,远在百米以外的雪芹他们住宿的庵堂厢房里听得一清二楚……
韬光庵庙的右侧有吕洞宾殿,这吕洞宾两举进士不第,浪游江湖,他曾隐居终南山修行,是道教全真教的道祖,八仙过海的八仙之一,后云游四方曾来到韬光驾炉炼丹。另外,韬光在一千多年前曾长期隐居着一位唐朝老臣,名叫骆宾王,这骆宾王可是唐朝一位了不起的文学家,与王勃、杨炯、卢照邻合称“初唐四杰”。早年因不满年轻美貌的武媚娘专权,曾帮助徐敬业起兵反对武则天。徐敬业兵败,骆宾王逃亡到了杭州灵隐,来到了远离长安京城的杭州北高峰这半山的庵堂,落难为僧,在韬光庵古寺中度过了残年余生。可见韬光庵自古以来就是一个鹫岭岧峣、佛寺寂寥的胜地。这韬光庵前的平台还是观日出、看钱江潮的好去处。殿前有骆宾王诗云:“楼观沧海日,门对钱江潮”。
今年夏天,那通灵宝玉因丽华去双抢劳动,丽华怕田间有闪失,临走前,交待雪芹这段时间就由雪芹保管,那通灵宝玉也随雪芹来到了这座千年古庵—韬光。它见这韬光真乃凤舞龙盘,王气蓬勃之地,那石弟整日在此处竹木屋宇间东游西荡,乐不思蜀。夜晚,石弟将此处的名胜古迹及时告诉给了大荒山青埂峰下的石兄,石兄将白天石弟的所见所闻抄录在了无稽崖上,以便日后写成《西湖梦》。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一线晨曦照进了延龄全家住的后厢房,延龄就悄悄起了床,他与电台的几个年青人忙开了,五六个小伙子负责从金莲池舀水(他们也和贾家一起住在韬光另一间厢房),然后将清澈的泉水一担一担用水桶挑至韬光寺外的北高峰上山路旁的空地,延龄在这空地去北高峰的山间石磴旁早搭起了炉灶,将火炉用木炭、柴火点旺。原来,延龄他们是去北高峰山坳下的韬光打前站,烧茶水,负责后勤工作……
不一会儿,一大锅用金莲池清冽的泉水烧的开水到了沸点,延龄将烧滚的白开水用勺子舀入一只只事先准备好的大木桶里,大木水桶里早已放好了一袋袋用白纱布裹着的茶叶袋……
这时,人声鼎沸,山脚下一队队鲜艳红旗开路的小学生、中学生来到了韬光寺外,幽静的前往北高峰山巅的盘山小道上开始人流湍息。这北高峰,在灵隐寺后不到一二里,有石磴古道数百级曲折盘旋到山顶,共有三十六个弯道。从今天起,那幽静的北高峰真正成了西湖的西山森林公园(那遥遥相对的南高峰至今还很冷僻荒凉),北高峰迎来了数以千计的朝气蓬勃的建设大军—杭城的中小学生,他们今年也象学校老师一样,在这里要参加暑期义务运砖劳动(杭州各个学校轮换上北高峰参加运砖劳动)。
那六十年代的中国几乎没有什么机械化,哪象今天搞工程建设,离不开吊机、挖掘机,铲运机等。那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中国搞工程建设靠得就是全国人民的一双勤劳的双手,只见上千名中小学生鱼贯似的从望不到边的灵隐寺后面的山脚下沿上山石磴小道一个挨一个将黄色的粘土砖,你传我,我传他,一砖一砖从山脚下一直传到了山顶上的华光庙里。他们口渴了,就喝延龄他们从金莲池中舀上来的经烧开的茶水。运砖的师生的中午吃饭,延龄他们的后勤是不管的,只管供应茶水。食宿由每个学校自己解决,时间一到,师生们将饭菜抬运上山,分发到每一位参加义务劳动的学生手中。雪芹、怀玉因还不到十岁,没有轮到他们小学二年级参加运砖劳动。北高峰蜿蜒山路上红旗招展,师生们山上山下象长龙似的运着砖块,山顶上,泥工瓦匠们也在一砖一砖地砌着砖块,他们在建造一座电视台机房……
1969年10月1日夜晚7时正,杭州国庆二十周年盛大焰火开始燃放了!这一晚上焰火整整燃放了一个小时,往年只放半小时,西湖边火树银花,爆竹烟花映红了整个西湖。雪芹、怀玉这些石头街的二十几个小朋友挤满了三楼阳台,观看东面天空上一发发烟花炮弹似雨点般地随着平湖秋月平台上烟花火炮“咚咚咚”地射上漆黑的苍穹,那五光十色的烟花伴随着探照灯的几束巨大光柱在西湖上空象仙女散花般地倾泻在湖面上,同时也映红了石头街的红楼阳台;于此同时,北高峰上的电视天线发射塔在遥远的夜空从今天起正式接收来自BJ中央电视台的电视信号,为全省人民传播首都盛大的国庆二十周年新闻报道与文艺节目。这天,中国人民的伟大领袖毛主席也在天安门城楼上兴致勃勃地观看京城的盛大国庆焰火和国庆游行……
可惜,当年杭城市这些数以千计的来到北高峰运砖劳动的小朋友们,包括雪芹、怀玉这些石头街的孩子们并没能享受到电视机的乐趣,因为杭州百姓们那时家家户户并没有电视机,直至十年后的1979年,杭城才开始普及九英吋黑白电视机,六十年代末只有省府大院包括广播电台才有若干台电视机。直到难忘的1976年,周总理、朱委员长、毛主席相继逝世,石头街3号墙门还没有一台电视机,贾林两家须跑到长生路中央台东南分台露天空地上,在空地前面摆放了一台当时最大的24吋彩色电视机,整个电台几百人集体观看三位领袖的追悼大会电视转播实况……
几年后,北高峰山顶华光庙至灵隐寺山脚下的白乐桥建造了大型双向索道。从此,北高峰上下运砖运瓦等等就不需要再从山脚下挑运或人工传递上山了。今天或将来世界各地的观光游客如果来到灵隐寺后面北高峰半山腰的韬光游玩,还能看到寺外道旁的一块巨大的岩石被明显得烤得焦黑一大片,要知道那就是当年贾延龄—搭火炉烧茶水建造北高峰电视台发射天线的遗址。
一九七八年十二月召开的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使实事求是,理论联系实际、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春风吹遍了神州大地,全国各地许多重大冤假错案迅速得到平反,各项落实政策工作全面展开。不久,东隐市—这个农业地级市传来了振奋人心的消息:各区、各乡、各镇纷纷为解放前拥有田地的地主、富农改订了成份,摘掉了全市所有地主、富农的帽子。从此,“地富”在东隐大地销声灭迹了。“地富”子女也同时“销号”,他们终于卸下了几十年的沉重包袱,抹掉了他们档案中的“污点”。
记得1968年的夏天,这是一个酷热难熬、星星满天的夜晚,石头街3号的人们在天井内,男人小孩穿着短裤,赤着膊,手拿一把蒲扇扇着扇子乘着凉,一面在天井西边公共洗澡间门口拿着各式小凳排起了长队,挨家挨户排队洗澡,男人洗好女人洗,小孩一般和爸妈一起进去洗,这家洗好那家洗,那洗澡间的电灯一直要亮到半夜,洗澡间内的哗哗流水声也要响到半夜三更,那年代整个3号墙门里只有这一间公共浴室,里面还有一个一人长的大浴缸。这天晚上8时左右,突然,漆黑的石头街天井里传来了粗鲁的咒骂声,那骂声响得在3号墙门隔壁的2号墙门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贾延龄,你这个地主儿子!我就骂你这个地主儿子……”雪芹扭头一看,原来此人名叫胡志法,也是电台职工,年龄也在三十六七岁,住在一楼贾家的东边,也是住在十平方米大小的房子。他的大儿子叫胡波,比雪芹小一岁,比雨芹大二岁;小儿子叫胡涛,比雨芹大一岁。只见胡志法站在漆黑的红楼一楼阳台上,气势凶凶地当庭广众在黑暗中大骂起了延龄是地主儿子。因为在胡志法的眼里,那贾延龄出身地主家庭,广播电台人人知晓,哪是他工农子弟的对手!雪芹身旁的怀玉赶紧哭着跑回家告诉了自己的林家父母。念玉夫妇刚吃完晚饭,吵骂声也惊动了他俩,竖起耳朵一听,只听见那胡志法的正扯着嗓子破口大骂道:“我就骂你这个地主儿子!”他俩赶紧出了林家的房门,来到红楼外面院子里劝阻,费了好大的劲总算平息了这场洗澡风波。
原来,这天夜里,胡志法的二个儿子洗澡排队插队,被在一边排队的延龄数落了几句。那志法在屋内听了二个儿子的诉说,恼羞成怒,他认为身为地主儿子的贾延龄太放肆了,敢冲撞他红五类(革命军人、革命干部、工人、贫农、下中农)子女,就冲出屋门来大发雷霆……
曾几何时,长桥中学造反派张春寿也在全体教师会议上洋洋得意地说道:“我们在座的每一个人的家庭成份,那是世世代代永远都不可能改变的,人事档案里白纸黑字写着你的父母是地主;那么你的成份就是地主,你的子子孙孙的成份也都是地主,而且,永远都不可能改变……”
世界潮流浩浩荡荡,时代在变,人也在变,每一个人的贫富贵贱都在变,世界上从来没有一成不变的事物。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场拨乱反正的大变革,以小平同志为首的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勇敢地摘掉了全中国上百万地富分子及其他们的子女头上的精神枷锁,顺应了时代的发展,调动了亿万人民的积极性…….
再说那在东隐市和桐乡县两市县串家走户背着个旧式缝纫机干个体的延龄的二妹月林,粉碎四人集团后,再也不用老鼠见猫似的象白毛女那样东躲东藏过日子了。前些年,谣传她被乌镇猴子村的武装民兵抓去了,又听说后来有村民看见她在河浜附近的水草里了(不慎落水淹死了)。谁也没想到她扛着缝纫机跑到了几十里外的东隐镇,在镇西陆家桥附近开了个门面,办起了一家缝纫小店,她在这个小店门口,挂起了东隐镇缝纫店的牌子。她同时又去娘家由余里招了五、六个邻里女孩当缝纫工。那在四宝家隔壁的同族叔伯的女儿琴英也来到了东隐镇上给月林打工,吃住全包。在这间缝纫店里,月林当起了女老板。吃住以外,雇来的年轻女工平均工资每月给40元。
吃大集体大锅饭的当地公社社员起早贪黑干一年的农活,在当时一年才三百元左右。这些十七八岁的乡下女孩,她们每月吃过用过,省下的余钱还有十六七元交给农村的家人用于买化肥,用于农业生产的投资。三中全会后,《东南乡镇企业报》对贾月林的办公司致富的事迹专门作了报道,还加了报刊编者按:“贾月林开办东隐服装公司—乡镇企业,促进了当地农村产业结构的调整,扩大了农村就业门路和容量,是农村剩余劳动力转移的重要场所,增加了农民收入,一定程度地缩小了城乡差别;开辟出了通过以工补农和以工建农方式反哺农业的新道路。总之,乡镇企业大大繁荣了农村经济,成为全省农村经济的主体力量和国民经济的一大支柱。”
每天,这小镇闹市区陆家桥边的缝纫店“哒哒哒”的缝纫声,就象一曲美妙的致富乐曲从早上8点一直响到晚上8点。日复一日,月复一月,乡村姑娘们的辛勤汗水织成了一件件童衣、女装、男装,中山装,挂在了店门外的玻璃厨窗里展示。这月林的东隐缝纫店以物美价廉誉满全镇,慢慢地缝纫店每天挤满了人,姑娘们都排队到月林的小店做婚纱礼服。
这月林省吃俭用,几年下来,手中已经赚了近千元。这在省城工作的月工资只有60元的大哥延龄眼里,这二妹苦了半辈子总算有出息了。粉碎四人集团后,《婚姻法》也得到了修订,开始尊重当事人的离婚权利,贾月林与那乌镇猴子村的丈夫蒋水金最终被乌镇人民法庭判决离了婚。从此,月林成了名符其实的自由人,儿子蒋新华判给了丈夫蒋水金。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第一天,在东隐镇缝纫店门口,贾月林正式挂起了东隐永利服装公司的牌子,成了东隐市时装业的私营企业。全公司职工已有了二三十人。她又租用了附近的一百平方米的民房作为店铺营业之用。月林逐步专门承接时装业务。她发现改革开放后,乡民们,特别是年轻人开始注重打扮自己了,再不是到处是红绿色的服装。而不断翻新的时装款式顺应了时代潮流。
1980年底,东隐镇工商所搞试点,贾月林接到了“领证”通知,1980年12月11日,贾月林得到了一张崭新的营业执照。上面写道:姓名:贾月林。地址:东隐镇陆家桥83号。生产经营范围:服装加工、销售。开业日期:1980年1月1日。注册资本:300元。工商证字第10101号。编号上盖着一枚东隐市工商行政管理局的鲜红印章。她成为“全市第一个个体工商户”。这月林还雇用了当年延龄在东隐市当乡村教师时的学生张宝荣,成立了时装销售部,张宝荣任销售部经理。开始走南闯北销售该公司的永利牌时装。这位猴子村的女人开始走上了发家致富的道路了。消息不径而走,乌镇猴子村象砸了锅似的议论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