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新兵队伍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了大桥,到了钱塘江大桥南岸,雪芹一看手表,上午九时正,七八辆军车已停在了路边等候新兵了。看到簇新的绿色军车,雪芹兴奋地对身旁的怀玉说:“怀玉,汽车来接我们了……”
这时,怀玉已累得不行了,早晨到现在已走了约四五个小时近三十几里的路程,更糟糕的是,一路上,怀玉发现自己那女孩子的月事偏偏来了,一路上又不能随便上厕所,她默不作声忍着……
雪芹走近军车,抚摸着半人高的大车轮,想起妈妈丽华说过:“你舅舅贾耀绪是一名志愿军烈士,他在1952年的上甘岭战役中,全团一千人全牺牲……”他牢记妈妈说的,要向舅舅那样成为一名为祖国为人民奋斗终生的一名战士。雪芹天生特别喜欢绿色,今天一身绿色,绿军装、绿军裤、军胶鞋、绿书包。雪芹记得小时候,孝丰路幼儿园的绿色小床、还是武林门幼儿园的绿色门窗,甚至爸爸广播电台编辑部那幢办公楼的每一扇窗户的窗棂都是深绿色。在那个年代,红与绿是中华大地的主导色,红旗、红五星,红宝书、红袖章、红像章全是红色的。但雪芹更喜欢绿色,绿色象征和平、青春、宁静、健康,有一种自然美,雪芹是个江南农村里来的孩子,他更喜欢绿色的田野,绿色的群山,……
今天,他的绿书包里揣着一幅小型的只有课本大小的石头街邻居—都锦生丝织厂赠送的周总理的遗像,准备带到部队里。人们对周总理的热爱和崇敬是来自他的伟大的共产主义品格和素养。一九七五年的四届人大,周总理第一次在BJ人民大会堂代表中国政府向全世界庄严宣布:‘在本世纪末,要把我国建设成为具有现代农业、现代工业、现代国防、现代科学技术的现代化强国。’
四个现代化—一个多么神圣而伟大的目标,在一个受尽百年西方列强凌辱的国度里,这是来自心底的呼唤,是命运的必然,是无数仁人志士的渴望!而复兴之梦正需要周总理这样的伟人来领导我们实现。然而,一九七六年一月八日,这颗伟大的心脏永远停止了跳动,雪芹他们的体育班正在武林中学对面的都锦生丝织厂毕业劳动,丝织厂的工人们连夜用一针一线赶制了一批丝绸织成的小型周总理遗像,赠送给了雪芹班上每一位同学。
这时,雪芹拉了怀玉一把,两人一起登上碧绿的军车,不一会儿,军车开动了,他俩赶快用手抓住头顶上的支撑钢架,以防摔倒,因为一辆辆军车正用六十码的速度在狭窄的乡间小路向萧SC区奔驰,这速度在当时是极快的,当然不能与今天的高速公路相比,但在雪芹眼里,已经是在“放飞”了……
绿色军车在辽阔的江南大地奔驰着,怀玉眼望着远方的田野,那里是一片金黄色的油菜花,向日葵在春雨的浇灌下开始吐出嫩叶,她的眼角淌下了二滴晶莹的泪水,心里在默默地念叨着:“石头街啊,我们长大的地方,何日才能再相见……”
她身边的雪芹,此时此刻却大有一种“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豪情壮志,他眼望着远处田野、水塘一片一片向后倒去,眼前又浮现出去年夏天那东隐农村的田野风光……
去年,1975年8月1日傍晚,火红的骄阳正在西下,雪芹、怀玉正在红楼三楼的家里做暑假作业,房间里闷热的很,感觉就在蒸笼里一样,雪芹把南北两面的门窗全打开,这样整个房间通风些。那一年,杭城刚刚开始出现电风扇,但有电风扇的家庭是凤毛鳞角,雪芹、雨芹赤着膊,但怀玉是女孩子,只能穿了件短汗衫挡着身子,热得浑身直冒汗……
这时,父亲贾延龄进了门,笑哈哈地说:“雪芹,东隐镇电热厂有只机帆船刚好这几天来杭州装货,停泊在卖鱼桥大运河边,后天那机帆船就要开回东隐镇,再过二十几天,那机帆船又要来杭州卖鱼桥卸货,我与电热厂厂里联系过了,刚好有这个机会,你也有快十年没回老家了,这次和弟弟雨芹回东隐农村一趟,去老家看看阿巴巴和娘娘,雨芹从小到今天长了这么大还没见过东隐小镇、阿巴巴和娘娘呢!你和雨芹在乡下过完暑假,再坐电热厂这只机帆船回杭州……”
雪芹、雨芹两兄弟正在桌上做暑假作业,见父亲延龄说搭便船去小镇和乡下,高兴得抱在一块,兴奋得不知说什么好,两兄弟自1971年2月春节随父母亲一起去桐乡乌镇猴子村那延龄的二妹月林家过完年,又走了9里的运河大堤去乌镇吃烧麦游玩,已有快5年没见着江南水乡了……
那正在桌上低头做作业的怀玉一听,也吵着要和雪芹去农村乡下,她跑过来,央求延龄说:“好叔叔,让我也去东隐农村吧,我长了这么大,还没去过农村呢,我正好去农村见识见识,毛主席说过,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
延龄见怀玉坚持要去农村,知道她也离不开雪芹,就乐呵呵说:“好吧,后天早晨一起去京杭大运河的卖鱼桥轮船码头,一起去乡下散散心,不过,怀玉,你是城市长大的女孩,农村是很苦的,你不一定住得惯哩……”
怀玉“咯咯”笑出声来:“叔叔放心,只要雪芹在,我什么样的苦都能吃,都不怕……”
后天终于到了,早晨,迎着火红的朝阳,一只载物的大水泥机帆船,翘着高昂的头“突突突”地伴随着马哒声在杭州卖鱼桥码头启航了,它穿过城北古桥拱宸桥,昂首向塘栖方向驶去,这条当年隋炀帝下令挖掘的京杭大运河,载着远道来的雪芹、雨芹、怀玉驶向了东隐古镇,终于经过八个多小时的运河航行,在下午五时到达了古镇那浆影斑驳的码头。那河中的小船、岸上的古桥、瓦房,眼前的一切,雪芹感到是那样的亲切,仿佛又回到了梦中的童年,在陆家桥边,雪芹三人离了船、上了岸。
身材矮小的舅婆早已在河边笑吟吟地等候这些杭州来的小客人了,她是延龄的舅妈,舅公上半年因肺癌去世,因这几年常到杭州会诊看病,舅婆舅公带着子女经常来石头街。到了舅婆家,舅婆捧来了一只早已准备的当地新丰大西瓜,切开后叫雪芹三个小客人吃起了西瓜,舅婆家还有一把老式的台式电扇开着,驱赶着三个小客人身上的热气。乡下,今天来不及去了,要明天走,吃了晚饭,雪芹向舅婆打听起了自己的外婆家荣国府的消息了……
舅婆,名字叫大宝,是小镇上的一个慈爱的驼背老太太,她坐在了雪芹旁边,向雪芹讲述起了荣国府的近况,荣国府离舅婆住的地方其实不远,都在陆家桥附近,在她家窗口望都可以望到大观园……
原来,1952年底,美华率领的,天国、心国、许夫人、丽华等贾家人参加的抗美援朝慰问团回国后,美华仍回杭州团省委,丈夫何刚直到抗美援朝结束,把美国鬼子赶到了三八线以南,也回到了杭州省军区当副司令员。
自从天国、心国、许夫人三人回到小镇荣国府。天国、心国仍在市、镇文史馆当文史馆员,撰写东隐县志、镇志;有时也帮许夫人编识字教材。许夫人仍在镇上的扫盲夜校教书。
丽华在1953年3月东隐一中毕业后,通过了音乐系招生组的专业考试,考取了杭州的东南师范学院音乐系,1956年东南师范学院大专毕业后,来到了东隐市区坛弄中学当音乐教师。
日子过的飞快,1959年眼看到了,春节前夕的一个星期六晚上,许夫人在荣国府大观园柳叶楼成人扫盲夜校下课后,又在教室隔壁的教师办公室,点燃了桌边的煤油灯,一个人独自在屋内批改起了近百名学员的听写作业簿,因为明天晚上还要给扫盲学员们上听写作业讲评课。
过了约一小时,她抬头一看墙上的大挂钟已指向22点了,时间不早了,她轻轻关了门,走了出来。在楼梯口,她正要下木楼梯,突然,她发现对面柳叶楼二楼镇政府的金银仓库里似乎有一闪一闪的灯火,“奇怪,这么晚了,金银仓库怎么还有人?”
已经走出红楼的她,还是上了柳叶楼二楼的金银仓库想看看究竟,一看,金银仓库的门半掩着,里面烛光闪烁,见一个人影正在盗取柜里的金条。走近,仔细一看,他俩认识。此人姓王,名植三,本地东隐镇人,今年四十四、五岁的年纪。
这王植三在解放前,原是贾家荣国府的老房客,王家祖辈原是镇外圣阳殿的农户,王植三12岁那年,与他父亲王思财一起来到镇上干活挣钱,后来,租下了贾家荣国府大观园里一间小厢房。进了荣国府,王思财父子平时白天出门做些蚕丝小买卖,傍晚回荣国府大观园小厢房躺下睡觉。后那王植三也在荣国府大观园出资买了个丫鬟为妻,前后生了2个儿子。早在丽华出生前,王植三有事没事见着婀娜多姿的许夫人,象见着了活财神,一脸堆笑,左一个少奶奶,右一个少夫人叫个不住。小丽华长成一岁了,年龄比许夫人还要大几岁的王植三,见着大观园内在潇湘亭学走路的小丽华,笑得眼睛都见不着了,对丽华亲热地叫着:“妹妹好,妹妹好……”
王植三还觉得不过瘾,立即两手俯在地上,对丽华娇声说:“好妹妹,快骑到吾奴背脊头,吾奴是一条老狗……”
就这样,王植三四脚着地在园子里当起了叭巴狗,来回在大观园凉亭、小桥、草坪上爬着,让小丽华骑在他背脊头逗着玩,让丽华母女俩开心。刚在学走路的小丽华还常拿了个小树叉,骑在他背脊头一个劲地抽着他那王植三的屁股,喊着:“老狗,快跑,快跑……”
每当这时,引得大观园内围观的丫鬟、小姐、太太们不住地哈哈大笑,在王植三爬到自己脚下时,嘲笑他:“这真是一条狗,哪是人?狗才会爬地呢……”
这王植三,说来也奇怪,大观园内的丫鬟、婆子、小姐、太太骂他、笑他,他听着、忍着也不当一回事,横竖象是没听见似的,仍不住地在大观园的长廊、草地里爬着,小丽华骑在他背脊上也不住地“咯咯咯”笑出声来,好玩极了……
每当王植三趴在地上累得呼呼喘着粗气,许夫人在一旁,常心疼的喊着:“好了,好了,植三,别爬了,让宝宝下来,这不,膝盖都磨出血来了,快停下来……”
哪知这植三听了许夫人的话,一面爬着,一面嘴巴里仍不住地回头答道:“少奶奶,没什么,内(你)甭管吾奴累,只要妹妹开心,再爬半天,吾奴心里甜着哩……”
这王植三是个口蜜腹剑的小人,嘴上说得好听,内心对贾家的钱财,早就垂涎三尺,做着梦也想着自己能有那一天,也能象贾家荣国府那样挥金如土,过上白玉为堂,金作马般的生活。
解放前,他一直没机会下手,在大观园里处处有丫鬟、婆子的眼睛看着,顶多闹得丽华母女俩开心了,也就许夫人给他些细碎银子做个赏钱罢了。解放军进了荣国府,王植三全家的那几间厢房也给了镇政府做了食堂仓库,王家离开荣府后,在镇上陆家桥边买了一套旧房居住,离荣国府不远,相距二三百米。
今晚,这王植三胆大包天,趁天黑人静,“吱嘎”一声,那荣国府的钥匙他原来就有,开了荣国府的大门,鬼鬼祟祟地遛进了荣国府,四下看看,无人,进了大观园月洞门,摸到怡红亭角落处,见红楼、柳叶楼等楼阁灯火通明,人头攒动,朗朗的读书声听得真切,人们都在上夜校,他只得退到一假山洞中藏了身,直等到夜深人静,他象幽灵一样遛出了假山洞,一闪身过怡红亭,穿潇湘亭,蹑手蹑脚上了大观园柳叶楼二楼,他在黑暗中摸到了金银仓库,把金银珠宝等用小布袋捆在一起,准备偷偷运回家,埋入后院的枯井中……
见有人进屋,王植三也吓了一跳,定神一看,见只有许夫人一人,松了一口气,就凑到许夫人跟前,皮笑肉不笑地轻声说:“啊呀呀!我当是谁了,原来是贾家荣国府的少夫人啊,你这是上哪去,这点你拿着……”说着,从地上的小布袋摸出一把银子来,又凑近轻声说:“少夫人,听说你家大女儿美华当了省里的大干部,贾家也算是共产党的高干家庭,论起成份来,虽说老太爷评了个开明绅士,吾拉以后巴结内家都来不及哩,嘿嘿嘿……”
“啪……”一声,银子散了一地,“谁要你的臭钱,走,去见县政府……”许夫人大喊一声,吓得王植三赶紧上前捂住许夫人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