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噹”铜钟宏响一声，一花甲老者，嘶声喊：“停，胜者，聂人敌！”
“好！”
随擂下乡民，亲友、邻舍、师长、同学、闲汉，小妇、老头、老太、孩童、小贩、路人，黑压压一片、齐声喝彩，台上获胜少年，拱手，朝四方会意。
见他中等个，穿身狗皮衣，光着脚底，相貌平常，但一对眼睛极为精神，身板上下，一股子野劲。
这时，那昏厥少年，早被众人抬下，缓步换上个白眉老者，看他一抖一颤，杵根金丝楠鹤头杖，于台上喊:“好了，大家子静静，安静，静下……”
可台下无人理睬，各自乱麻麻的起哄、说笑、点烟、嗑瓜子，又不时闻小孩啼哭。
那老者只得回头，朝不远处、招手示意，一干练青年见了，捡起手中木椎，连敲那扁铜钟。
“噹、噹噹……”直有七八响，四处才稍静下。
“诸位，诸位！想众位都已见，这届闫唐镇、九村十八寨的武会试，便圆满结束！”
老者稍停，见底下无掌声，又自接着：“这第一，便是东坡脚、猎户家儿子，聂人敌！”
说着，老者拉过台上获胜少年，举起他一只手。
顿时，又是叫好，又是掌声一遍遍。
那少年笑笑，甩下额前三两处碎发，老者则皱眉、抿嘴，放开那手，继续道：“这第二嘛，便是鑫寨、王家，王弘武，那个，哦，弘武晕了，就暂不上台。”
底下听了，又嘻哈笑做一团。
“那第三，便是周善人家、周乐山！乐山，乐山呐，咦，快，先上台！”
不一会，见走上个少年，难得的温文尔雅，穿身蓝绸丝衫，对众人告谢。
“其余的，第四到第十，张春发、邱二小、虎猛子，小洪贵，何得武，张少昌，秋小乙都上台来。”那老者又喊。
话不久，陆陆续续，台上多出七个各式少年。
这时，底下早又各忙各的，叽叽喳喳，就台上九个品头论足。
“静静，再静静……咳咳，咳……”
幸得扁铜钟再响，压下众乡民。
那老者脸涨红，缓了缓，捶捶胸，道：“好了！现在请，有请，幕府学院、少府学院、止水学院的大人，咳，由诸大人挑选，但有挑中的，不必说，便可至高等学府深造，镇里，咳，今年有四个名额。”
乡民听了，于朝阳下，四处张望，这地空旷，只有土基垒成的擂、三处草堂、两树老柳，却不见有何大人？
正张望，听一洪音道：“幕府学院、招周乐山。”
话落，周乐山对处草堂一拜，众乡民又叽喳一阵。
少时，一苍老之声，道：“少府学院、弃招。”
这一来，底下静了，只都对眼相望。
“止水学院、招秋小乙。”一女子声口，清冷道。
台上那花衣、俊俏少年听了，忙对另一处草堂拜伏。
随后，静等半晌，三草堂、再无声音传出。
白眉老者，扯下嗓子，陪笑道：“三位宗师，你们看，这名额还有……”
“余者资质不足，幕府院不取。”
“老朽也不敢收，这天赋，回去怎交差？”
“镇长，非是小女子为难，实是资质太劣！”
白眉老者听了，轻叹下，道：“那王弘武……，已聚气”
底下乡民，也似都不满，吵吵嚷嚷，越起越哄，像搅场子，一时格外嘈杂。
“聒噪！”
那洪音凭空炸起，众乡民只觉耳间轰鸣，不少人当即跌倒，两耳溢血，立知这大人乃先天高手，都不敢再言。
白眉老者见了，也只得捂紧杖，低头应声：“是！”
见四下静悄，那洪音又道：“周乐山，你自去准备，待九月金秋、至魏宝山报道。”
“学生晓得。”周乐山拜倒，同时，一块青竹牌飘入其手。
忽地，有少年声、沉稳说道：“我不服！”
众村民看时，却是土基台上，穿着狗皮衣的聂人敌，不由为其捏了把汗。
“哦！何以不服？”洪音道。
聂人敌，双目平和，不紧不慢，道：“他若打得过我，我便服。若打不过，凭何取他、却不取我。”
“哼，小儿无知！”
他又平缓道：“不道个所以，便是天王老子，我也不服。”
“小子无礼！”
话间，一丝透骨阴风，射入其肩头，只觉奇寒难挡，忙用手捂住，那黄豆大汗粒，即时从额角冒出。
“如何？还不服？”那洪音问。
聂人敌，手扶痛处，切咬牙喊：“却没做个道理处？我自不服评理，你暗算做甚么？”
“哼，我需暗算你？”洪音不屑道。
“黄宗师，还是予他说说吧！”一清冷、女音道。
“阮宗师、自便。”洪音道。
“小兄弟，你聚气可成？”那女音问。
“未成。”
“可有基力？”
“不有。”
“可已结念？”
“也无。”
“那我等为何收你？”
聂人敌，深吸几口气，忍着阴寒，集中精神，平平道：“镇上、未束发者，皆不是我敌手，那真气、基力甚么的，可至学院再练。”
“呵呵，小兄弟，你可满十四？”
“今日正满。”
“那便是了，需知，并非人人都有武者的天赋、资质、潜力。
按天云六郡算，每百人里，难有一个聚气成功，而可体修、念修的，更是稀少。
你已十四，而真气、基力、结念又全无，这天赋、资质实是有限，此生、定难入先天境。”
聂人敌听着，不管那疼，也不啃声，只拽紧拳头，一副倔相。
那苍老声，跟道：“你战斗力不错，有几斤蛮力，但全是外门功法，也就是个普通人。
你当知，修为、寿元，不会因外门功法之精进而有所提升的。
可另两小子，一个淬体境，一个凝脉期，根骨也算是佳，都有入先天之可能。”
听了，聂人敌只定定立着，不见回话。
清冷女音又道：“先不管你外门功法如何，你自认、胜得过先天高手么？”
见他，额头汗若水滴，面色发青，一字字，坚如磐石般，缓道：“不信我就成不了先天武者。”
那清冷女子、轻叹了声。
“好不晓事的蠢才，还要不要解药？再问你，可服？”洪音道。
聂人敌，已喘不上气，吃力道：“就不服周。”
“喝哈哈！黄口小儿，却是只会大言不惭，那等你成就先天，再找我黄文柄理论不迟。”洪音道。
“哼！好，待我成时，定”话未完，他晕了过去，也没人敢扶他。
乡民、镇长见这，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聂人敌之亲友、邻舍、师长、同学，见先天高手发怒，怕有个连坐，早悄悄跑远。
四下里静，风吹柳絮，能听见根针，都觉着，这小命恐是要交待了。
约十息后，却听那清冷女音，道：“黄宗师，年轻人气盛，教训下便得了。”
那洪音，过数息才回：“却是可恨！”
“算了，莫要出人命，这大庭广众的。”那苍老之声道。
“哼，也罢，看二位面上，且饶他一回。”
接着，一颗丹药射入聂人敌口中。
镇长见大人说饶，又给了丹药，便在那喊：“他爹来了没，让将领回去？”
乡民都不敢吭声，一会，那胆大些的张屠户道：“他阿爹历来不喜他习武，又怎会来？”
好事的王四，也道：“昨夜间，打柴时，见他山上捉麂子，想是未回。”
镇长往人堆找了一晌，问道：“却又作怪，他叔婶呢？怎的邻舍、学堂一时全不见了？”
张屠户、哼声，道：“连阿娇都跑了，却还到哪里寻别个？”
“那便、辛苦你俩，送一趟如何？”镇长眯起眼道。
张屠户想了，道：“这个，倒也可以，但若他有个好歹，可不与我相干。”
“是是，只这般，才敢送。”王四也道。
“依你俩，小六子，也和他们走一趟。”镇长道。
那干练青年，放下手中短椎，躬身道：“是，东家！”
当下，便由张屠户、王四扶起，背小六身上，走出擂场。
约莫行了小半脚程，张屠户见四下真没人，才道：“这小子、胆够肥，先天高手也敢冲撞。”
“那倒是，除点苍学院外，西南郡就属这三家最强，可惜，点苍从不上这片招生。”小六接道。
“嗨，你们不知么？这小子、生来不怕天，不怕地，等醒了，怕又要找事！”王四跟道。
却见张屠户、不搭话，用手在聂人敌后脑勺上摸。
王四奇了问：“做甚？”
“咦，真有，好大一块！”
“甚么？”
“先前镇里老人，丁九、七斤、寅八常说，他后脑生有块反骨，不是好相，并非安分的主，初时当做玩笑，不想真个有。”
“哦，待我试试，嘿，还真不小！”
大半日后。
待聂人敌醒时，已是黄昏，摸摸肩头，还自在痛，望望，竟睡阿爹床上，下意识道：“这……，怎到的家？”
又觉腹中饥肠辘辘，便立起，见阿爹未回，独个找了口冷饭吃。
吃到一半，想起早上，又吃不下，只得回床蒙头睡。
却是心里有气，翻来覆去，仍睡不着，至鸡鸣时分，便打灯，跑阿爹床上，摸半晌，找盒烟，控出一根，拿灯点了，吸着。
铺好棕褥，要抹平，却摸有堆小硬块，摸出是黄布裹着，翻开，灯下见白晃晃一包散碎银子，另三盒卷烟。
便寻思：“是了，交阿娇家说亲的钱。”
等又取盒烟，将碎银装好，掌着灯，转院中，吹熄火，靠那冰凉大石上，望向长空。
见穹庐高远、迷离，繁星森冷，四下里黑茫茫，想着又长一年，但觉岁月无声。
时至平旦。
凉石上，那丁点火心，趁夜色亮起，伴上阵烟、忽闪，又沉暗下来。
这下，聂人敌忽地立起，按灭烟头，摸着伤处，沉声默念：“那****的黄文柄，敢挡我的路。”
便又点灯，见一地烟头，等转阿爹房中，将黄布打开，取一半碎银，拿光烟，把剩余装好，将褥子垫了、抹平。
道声：“媳妇便不找了，留一半你养老，等着，待我归还，定是富贵、光宗耀祖。”
当下，收拾了一身粗布麻衣，偷了阿爹那麂子皮靴，抓了把生锈匕首，装了烟、散银，都用碎布包袱裹了，挎肩上，留了字条，用碗压了，写‘上点苍学艺了、忽挂’八字，便举了火把，出门带了篱笆。
等走数十丈，不由回望眼，那三间草堂、枇杷果树，尚黑乎乎的，便扭头迈步、没入了夜。
天边渐白晓。
聂人敌甩下碎发，熄灭火把、扔一边，认个方向赶，自道：“哼，望阿爹莫怪！再两里，便是驿站，是租马呢？抑或走水路？”
不大会，隐隐闻马嘶声，遥见山间平坡落三处小院，那圈马场上，竖根龙竹高杆，撑四个旧黄灯笼，一飘一飘摇，写‘闫唐驿站’。
待走近，见栅栏外丢几副废鞍，堆些草料，飞满各式蝇虫，里边围三四十匹臭烘烘的瘦马。
道旁摆三两家小摊，转了转，朝里张望，是几间旧瓦陈房，又买两包子，蹲着吃完，前后打量一圈，找了告示细读。
点苍学院、位于南诏古城，有两样乘具：一是马匹，行程三个月，等足三十人上路，需十三两银子，日供两顿，晚间加杯素酒。
二是，先乘半日马、到澜江边，再换船、沿江而下，七日发一趟，需二十两银子，四十日便到，途间日日三餐，顿顿小酒。
聂人敌思量，陆路便宜，可耗时长、马匪多，相对水路要好些。
两黄脸悍妇，聊得正起，一个坐屋里，一个于屋外靠根柱子，对望嘻嘻笑做一团，见个少年，穿身狗皮衣、光脚板过来，屋里头那个，脸色一变，眼睛一瞪，露一口黄牙，阴阳怪气便喝：“要做甚么？”
却正是聂人敌，见他嘴角一撇，眼直瞪回去，往桌上甩把碎银，唬住那悍妇，沉声道：“聒噪！水路、南诏古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