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泣崖之水,苍茫震耳,夜以继日东流。太阳下山,月亮爬上来,万径山迎来新夜晚。
这两日,刘启将心思全扑在解救石灵上,对山庄命案全然不知。鬼婆婆讲,用自身血肉供养石灵之心三日,看动静如何。他真那样做了。
有次刘启割腕放血,供石灵之心畅饮。完毕,他体力不支,因失血而面色苍白,晕晕沉沉昏睡过去。接连三日,刘启身旁无人照料,伙食差劲,整个人瘦掉一圈。此待朋友之心,苍天明月可鉴,鬼泣崖草草木木可鉴,唯望石灵有所好转。
月明星稀时刘启醒来,只觉脑袋沉重如灌泥浆,又天微明时吃些东西,其余无进食,至此已饥肠辘辘。他爬起来,头件事便是察看石灵之心如何,是否有所变化恢复。
刘启脸上再次写满失望。他握石灵之心,倚靠着石壁深滑下去,却泪光晶莹。
“为什么,为什么……”刘启流出泪水,以头撞壁,觉难以抗拒的孤独,瞬间将自己侵蚀。
“山庄是我家,有我娘,为何不能回!乡亲拿我当妖魔鬼怪对待,究竟怎么啦!”
“草驼老儿说没就没,乌老儿离我而去……如今我割腕放血,拿性命去救它……”
“苍天哪,都怎么啦!”
刘启捶足顿胸,泪水哗哗的流,被亲友抛弃的感觉难以忍受。他哭会子,方觉心情舒展,寻思眼前路途如何坎坷灰暗,也要坚定不移的向前走。即便孤独无人搀扶,唯有自己解救自己,才能去帮助更多的人。
“来,你在这处好些,当时我就躺在这,遇见草驼老儿和乌老儿。”刘启擦干泪水,捧石灵之心至水旁,静置于白色月光下。
“你是我朋友,放心!我定会想办法帮你恢复原形的。”刘启欲说还休,缓缓起身朝洞外走去。他身后,那束月光甚皎洁,石灵之心静静躺着,犹如在母亲温暖慈爱的怀抱内。
此刻月朗星稀,乌鸟悲啼拣枝而落。刘启思索再三,心道山庄不能回,遂掏出玉蝉,使移形换影术,不若到老君镇游历游历。那儿笙歌日夜不止,汇集着天下手艺精湛的厨子。
此术刚学成,并未使过。刘启集中意念,拈指成咒,忽地消失了踪影。再出现时,却是某处宽窄山道,他正滚落而下……
“咝……哎呦呦。”
幸而刘启把住道旁小树,才停止滚落。他扶着肩膀起身,感觉遍身疼痛,举目远望时,清淡月光里,群山安静沉睡,方觉自身孤寂难耐。
昔日刘珊妹妹灿烂的笑容,小丁常于院内仰望星空,如今只过过脑子罢了。月光清冷,刘启见自己形只影单,不觉又伤感了回。
后刘启再拈指使那术,简直出乎意料,却出现在桂香楼内。他蹲着四处张望,满目花红柳绿,女儿们貌比天仙,身旁男子安静以坐。外面琴声如泉水叮咚,细腻传来。
刘启挠挠头,发间有枯草掉落,满面狐疑不识此处为何处。
“呦呵,哪来的野小子!”妈妈回转身,忽见屁股后头蹲着人,鼻青脸肿不说,浑身脏兮兮衣衫,沾满枯草烂叶,着实吓人。
“快快,赶出去!”妈妈猛个激灵,弹跳而起,笨拙的如受惊吓的肥猫。哎,桂香楼大小事,事事让她操碎心。然而身恋红尘,心如何辗转在外。
两名打手对视下,单手揣刀,前去欲架刘启。哪知刘启会些拳脚,三五下便将他们打趴在地。其余人见状,高声吆喝着,举刀向刘启砍去。
桂香楼登时大乱。刘启脚步如飞,身轻似燕,与打手们盘桓周旋。女儿,宾客们纷纷离座,犹如棒打的鸳鸯惊慌失措,各自逃散。打手们身材魁梧,脑子不好使,粗心大意的抡刀,将杯碗碟壶剁碎,将茶酒果子削落,将案几梁柱砍倒。桂香楼随处伤痕累累,损失之惨重,不计其数。
“饶命啊,老爷们。都是阎王派来的呦!”
“停手吧,我老婆子可怎么活呦!”
妈妈跪地哭喊,绕着圈儿向刘启叩头。
琴声突止,却有鹿鸣飞来,撇下打手等众,端剑向刘启追去。
“是他,就是这野小子扰少侠清净!”妈妈跪地不起,向鹿鸣哭诉。
鹿鸣使剑,果然不同凡响。疾时剑花如万盏流星,飞驰于天际,令人眼花缭乱。迟时轻柔似练,飘飘绕绕,含百仙操曲媚舞之态。
刘启不敢大意。他未摸清对方使何剑法,剑法所用何套路,招招虽简单无奇,却总能出奇制胜,让人纠缠其内,难以脱身。
“天下有剑谱,曰‘象仪’,乃江南松篱老人观河图,依附太极所创,讲究用剑于无形。欲练此剑法,需心内生太极,眼、手、脚内才能有太极。”
父亲话语回荡于耳边。刘启突然想起剑谱内,暗挑灯花式,讲无剑即有剑,以气袭人,专攻臂、腕、踝部等穴,迫使他人弃械就范,却不伤及性命。
象仪剑谱,刘启打小就以松枝代剑,日夜练习,招式再熟练不过的。此番使出来,刘启虽赤手空拳,却能步步紧逼,逐渐占了上风。
鹿鸣未敢松懈,每招式都谨小慎微,丝毫不露破绽。有次将成功时,她瞥见刘启眉目好看,不觉情动,忽撤剑饶了他性命。
“瞧他剑眉凤目,唇红齿白,挺鼻梁,尖下巴,相貌极为端庄,若品行、处事、为人不错的话,便是我心上人无疑了。”
“他怎地这样狼狈潦草,面容惨白透些失血病症,鼻青脸肿的又经历过什么。”
“他剑法内力远在我之上,难不成已瞧出我为女儿身,而处处留意,手内留情。”
鹿鸣强迫自己往手中剑使劲,谁知竟无用,不觉颜面羞红,乱了方寸。
“你!”鹿鸣忽觉右腕酸麻,几乎弃掉剑锋。
刘启对她嘿嘿一乐,似有意而为之。
原来刘启见鹿鸣锦衣裹身,面皮粉嫩,定富家子弟无疑,顿起了戏弄的念头。他只用暗挑灯花式,并不逼鹿鸣就范,只兜圈子绕来绕去。
老虎也有打盹时。鹿鸣一招抢先,攻破刘启防御,轻而易举将剑指向他心口。
“手下留情啊,公子!”刘启半举双手,略显顽皮。
“小小年纪,为何在这胡混?”鹿鸣冷颜以对。
“因为……我苦修法术,使移形换影时误入此处。”刘启解释道。
“一派胡言,天下有此歪门邪道之术!”
“有有,可表演给公子看!”
“少侠,不可轻信啊!就是他惊扰的虹礼姑娘,才让我们无法听琴!”
“这野小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色眯眯的躲我身后,伸手就抓我屁股!”
鹿鸣听不惯,掏出钱袋晃于妈妈眼前。此招厉害,果然能使妈妈住嘴。
“老让少侠破费,怪不好意思。”妈妈盯着钱袋,揉搓双手,反而拿捏起来。
“我要收他做跟班,多少妈妈看着拿。”鹿鸣冷道。
“恩,好好。”妈妈扭扭捏捏,撑开钱袋,捏出两枚海棠式的银锞子,笑对鹿鸣:“足够啦,快领他去吧。”
“走!”鹿鸣使剑威逼刘启。
刘启不敢不从,小心翼翼朝前走,错了方向差了门。
“这边,这边。”妈妈前头引路,走掉俩祸害,心内不知如何欢喜。
“祝少侠官运亨通,发大财!”妈妈招摇手绢,仍远远喊着,见二人走远些,方舒口气,长叹道:“哎呦,我的个亲娘诶!”
老君镇处处华灯,鹿鸣剑指刘启后心,离开桂香楼,步入另片繁华。路人见他们这般,纷纷躲开避让,唯恐伤着自己。街上包子、馄饨等叫卖声不绝,刘启吞咽着口水,腹内无食,难以迈开步伐行路。
“公子,咱们有话好好说,何必拿这玩意指着我。”
“公子让我做跟班可以,杀我可以,为何默默行路不给个痛快的。”
“我是太平山庄刘启,在乡亲眼里是死过的人了,再死一次也无所谓。”
“难道公子是仇人派来的,怎么着给个话。难不成公子是千年寒冰幻化。”
刘启边走边说个没完,恨不得后背能生双眼睛,瞧瞧持剑人是怎么个形容。
鹿鸣神情冰冷,未作言语。
“走不动了。”刘启索性蹲在地上,饿的肚子直叫唤。
“尽是废话,这样就不饿么!”鹿鸣收起剑,突然道。
“诶……原来公子能开口讲话!”刘启忘记饥饿,起身指着鹿鸣笑道。
“适才你说是太平山庄人?”鹿鸣前面走着,问。
“恩恩,就是上面的太平山庄。”刘启紧跟在后面,道。
“山庄最近有没有可疑事情发生?”鹿鸣问。
“公子说山庄有大事发生么,我五日未回了。”刘启惊道。
“有家不回,瞧你样便知没做什么好事,定被人打得吧。”鹿鸣嘲道。
“公子误会了,我真是练移形换影术摔得。瞅公子不是坏人,我才说实情的。”刘启解释道。
前方有悦味酒家,门前旗子无精打采似呼呼睡去,万般慵懒。酒局者大呼小叫,相互搀扶,于门前往来不绝。店家肩搭白手巾,进进出出,哈腰笑脸迎客送客。菜香、酒香、杂合着各样香味,扑面而来,足以钩起肚内馋虫,让人迈不动步子。
尽管店家笑脸相迎,鹿鸣依旧冰冷如霜,径自进酒家,选空桌坐下。
“店家好,我是那位公子的随从。没事出来逛逛,顺便吃顿饭,喝些酒享受享受。”刘启在后头尤向店家解释。
“好好,里面请。”店家点头哈腰,笑问刘启,并引他至桌旁,用手巾抹抹桌子,便又去张罗了。
刘启在鹿鸣对面坐下,周围四邻满座,有两名小二提水端菜,来来回回忙得不亦乐乎。掌柜聚精会神,正低头拨着算盘。他身旁墙壁挂有水牌。
“点吧,别愣着!”鹿鸣剑搁在桌上,手托腮帮道。
“诶诶。”刘启冲鹿鸣笑笑,喊来小二,照水牌念:“悦味油鸡、烟熏鲤鱼、朝天锅、鲫鱼汤、悦味烧酒……”
“客官,都要吗?”小二困惑不已。
“还有还有!”刘启忙打住小二,继续念:“盐水麻鸭、玉皇蟹斗……”
“两碗乌骨鸡高汤面!”鹿鸣猛将剑横于桌上,说话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另加吗?”小二更困惑。
“对,另加。我再看看其他的。”刘启盯着水牌不放,抢答道。
“只点两碗面!”鹿鸣冷道。
“这么点儿,能吃饱吗?”刘启给鹿鸣比划问。
“客官?”小二欲解释。
“说得不够清楚吗?”鹿鸣掏出八文钱,在桌上一字排开,冷道:“钱正好。”
“清楚,清楚。”小二佩服的五体投地,无话可说,默默收完钱要离开时,却忽被鹿鸣扯住。
“客官?”小二问。
“顺便嘱咐句,客官掏钱吃饭,店家才有的赚。最忌活计冷冰冰待客,不说点菜说要菜。你摸良心评评,这满屋子客人,哪位是不掏钱吃饭的。”鹿鸣冷静说完,松手。
“恩恩。”小二被整得摸不着头脑,只愣愣的去忙活了。
刘启同样对鹿鸣深深的佩服,只乖乖坐着发呆,再未提任何要求。
鹿鸣将块白帛放在桌上,问:“呶,里面有认识的吗?”
刘启取过那帛慢慢打开,见上面记有许多名字,也有画叉圈住的。他照着默念:“步尘入崖、苏康夫妇、刘老汉、刘跛子、刘宝、刘茂……”
“刘茂,为何有爹的名字!”刘启猛吃一惊,忙抬脸问:“哪里弄的花名册?”
“认识吗?”鹿鸣又问。
刘启点点头,忙将帛还给鹿鸣,心却被突如其来的恐慌占据。
鹿鸣观眼旁侧,重新叠整着帛,静道:“事出蹊跷。有人说名单上的都得死,所以我追踪至此,暗地里调查这件事。”
“我愿随公子前往。”刘启道。
“恩,再好不过了。”鹿鸣缓缓道,显出胸有成竹的样子。
说话间,小二端面来放桌上,并垂手站立,笑问客官还有何吩咐,却被鹿鸣的手势打发走了。
“我在桂香楼吃过晚饭,面你全吃了。”鹿鸣道。
刘启盯着鹿鸣,有些迟疑。
“吃饱才有力气干活,才配做我的跟班。”鹿鸣道。
普通一碗面,却色香味俱全,实在诱人。刘启摸摸干瘪的肚皮,捞过面便狼吞虎咽起来。面虽好,可那次吃得,实在难受。
“他们来了。”鹿鸣紧盯着门口,悄悄摸向那把剑。
“谁?”刘启满嘴是面,转脸看去,门口无可疑人员。
“走!”鹿鸣神色匆忙,扯起刘启向外奔去。
然而,大地此时微颤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