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暮山始终心系着巨蟒湖,像个孩子心系陌生的玩具。
于是接下来三天,他常常对着巨蟒湖的方向发呆,顺红月有时呆在他身旁,周暮山很想谈些无关紧要的话,可一方面他又黯然神伤。
顺红月没有注意到,她以为他是生病,这女孩总是想着最糟糕的结果,做着最暖心的事。她总是询问周暮山有没有不舒服,哪里感觉不好。
但周暮山怎么能告诉她:我看见了自己的族人,而且是几百万年前的族人……
那她只会把我想成一个怪物。
周暮山决定了,他一定要再探究竟。
于是他自己一个人悄悄离开,还是拖着那一把白戟,慢悠悠始终走不快。
这条路不可能遇到人,不可能有其他消遣,单靠行走不可能不疲倦。
当周暮山坐在湖边时,他没有看见先前的景象。于是他想回去,一转头,便听到一个老人的叹息。
一个脸上布满皱纹,与那双眼睛对视,仿佛心中也是沟壑纵横。
老人坐在一棵古树上,给周暮山的感觉竟是这老者比古树更加苍老。
“天行族没有灭绝!天行族没有灭绝!”老人留下希望的热泪,枯老的身体像被灌进春天的生机,于是枯木逢春!一棵死在上古的树木一瞬间枝繁叶茂,垂朽的老人也发生了变化。
脸上的皱纹被抚平,弯曲的背被拉直。干瘪的皮肤,灰色的嘴唇,暴露的血管,被灌入水分,重新光滑如少年,鲜红如粉妆,平静健康。
原来这还是一位美丽的少女,一位长发飘飘,如今带着满脸笑容与泪水的少女。
少女明亮的眼睛依然还流着眼泪,双手紧紧抱紧周暮山,仿佛抱住了过往百万年月。
“我天行族还有人在!天不亡我,天不亡我!生生不息,蛇神诚不欺我!”少女像碎了一地的玻璃,彼此在哭泣,彼此在呼喊着光,而现在,光来了。
“你是谁?”
“我……我……我是可雪啊!蛮荒时代里,族长爷爷趁乱把你抱到八卦图前,八卦图救了你。蛇神却救了我,我已经在这湖底呆了多少个时代了!可石,你还记得……你那时还只是个婴儿……”可雪说着说着又忍不住眼泪。
“可雪姐姐……”周暮山想到了,想起了!那个经常抱着自己的姐姐,那个活在舞蹈与篝火的姐姐,那个渴望自己长大渴望自己强大的姐姐。
“你记得我!”可雪跪在地上像一位接受神灵礼物的信徒。
“我记得啊,姐姐!姐姐!姐姐!”周暮山的声音越念越温柔,怕又惹哭姐姐。
但是可雪已经等待太久,太久,她哭得一塌糊涂……
可雪的眼泪滴落成一小小水洼,在水的平面上,有这几百万年可雪的孤独与绝望:
那场大战中,黑蛇与天行族感到即将战败,黑蛇便用神通保住可雪,使其封印在大地深处。黑蛇本想保住一对男女以传承火种,但无奈五帝逼迫太紧,只保下可雪。而天行族族长奋力把周暮山送入八卦图,天行族总算保住一丝火种。
但这封印并不是沉睡,而是能感受到时间的一分一毫在流逝。她就静静躺在黑暗的湖底,全身都动弹不得,只一颗心脏在跳动,两只眼睛在眨动弹。
于是,也不知道是眼皮眨的次数多还是心脏跳的多,可雪就这样度过了每一天的黎明,每一年的年末,每个时代的前奏,和尾声……
可雪慢慢衰老,不再是豆蔻年华,可容貌对于她来说已经没有意义。
长发也脱落……
牙齿也消失……
皮肉若有若无……
只有对蛇神的坚信让她在黑暗寻到安慰,寻到颤巍巍的光明之火。
当光明抵达时,身后黑暗就剩下倒影。
……
可雪得到莫大安慰,就是周暮山,在她眼里他叫可石。
“可石,你现在这副样子真好看,你出生时就好看。”
“姐姐!”
“跟我说说你现在什么情况,还有这世界的情况?”
周暮山在讲诉他的生活,由十年前大火开始到今天,世界由天行族叛变到五帝远走大泽。
“天行族?五帝创造的天行族?那他们是我们的族人吗?”
“他们反了五帝,并宣布效忠黑蛇。”
“噤声!你应该说蛇神!”
“我不信蛇神,姐!”
可雪惊疑地望向周暮山。
“但蛇神可没抛弃你我,我们活了下来都靠蛇神保佑。”
“我只不过是八卦图显灵了而已,但蛇神是真正救了你,我会对它心怀感激。但我不信蛇神。”
可雪静静地听着她弟弟的“胡言乱语”,并没有责怪他,天啊!她怎么忍心责怪他呢,看着他莫名淡淡的哀愁,可雪真想像以前哄他那样安慰他。
“对了,我们去见娘亲……是收养我的一位树精,不过她对我真得很好,她见到你也一定很高兴。”
“你说的那个树精,虽然我不明白树精是什么?”
“你见到就知道了。”
可雪点点头,她真得好奇这位抚养可石十年的女人是什么样。
一路,可雪感受到土地,也感受到愉悦。
而当顺红月,绿毛头,青白看见周暮山领着一位陌生少女回家时,都懵了。青白今天恰巧去镇上买布,回来立刻想到周暮山去了巨蟒湖,而这女孩?
细问之下,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更为这女孩心疼。
顺红月更是好奇地问:“可雪姐,那你和周暮山是姐弟了?”
“你这不废话。”绿毛头斥道。
顺红月不理绿毛头,专心跟可雪讲起话来。
“可雪姐,以后我带你在中土转悠!”
“好啊。”
“你还想转悠,出个门就让一只猫追着跑!”绿毛头声色俱厉。
“那是一只大山猫!不是猫,话能不能说完整!”
两人陷入争吵……
“可石,还是叫你暮山?”可雪问。
“周暮山吧,我喜欢这个名字。”
“也好,日后别人问起也省得麻烦。”
“啊,什么意思?”
青白已猜出来,赶紧扯开话题。
“看来,我得再买块布再做件衣裳。”
“谢谢娘亲。”
“你叫我什么?”
“我跟暮山一样叫啊。”
“可以,可以,让我摸摸你。”青白受宠若惊。
现在,可雪觉得树精很美丽,很有亲和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