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塔山下望，整个县城一片葱绿中泛点苍灰。
宅子古旧，没有太高的建筑。
张文成第一次觉得县城令人亲近。
一路上、爬山中，断断续续地，韩萌萌一点点把心扉敞开。
这是个从小就有些自闭的孩子。
她还不记事时，父亲就死于电击。
母亲不久后就改嫁。
她便跟着寡居的奶奶生活。
印象里最深的便是下雨天，小而破旧的屋子，檐水会内潲，滴到木盆所发出的砰砰砰声。
韩萌萌说，那种声音引起的是她小小心灵最深处的忧惧，她不敢睡着，怕屋里的雨水会把睡着的自己卷走。
后来，奶奶病了两年，撒手西归。
姑姑便把她带走，一起住在小学校园里。
再后来，改嫁了的母亲把她带走，跟继父一起，居住在现在这个小区。
继父对她不好也不坏，更多的是一种漠视；母亲也把精力更多放在同母异父、爱哭爱闹的弟弟身上。
她如同一头小兽，在冷漠、没有爱的某个角落慢慢长大；或者如同深涧里一束野花，卑微、黯淡、静悄悄地绽放。
她生活的悄无声息——听话、畏怯、懂事。
将自己的个性、渴望、心灵都拘束起来。
她身上唯一的闪光点，就是读书厉害。
于是，她很努力，每次都是第一。
这是一个畏怯胆小、没安全感的孩子。
也是一个渴望关爱的孩子，喜欢自由、喜欢欢乐，跟其他16岁的少女并没有什么区别。
“我这样把你带出来，你家里人会不会生气？”张文成觉得自己莽撞了，“我待会跟你一起回你家，任你父母责骂，会不会对你好一点？”
“不会的，你也不用去，”韩萌萌低声道，“他们现在对我算好了，不会因为这事责备我。何况……。”
韩萌萌犹豫着没有说出来。
“何况，他们还想指着你的全市第一的名头，收点来自企业、个人、高校方面给的赞助、学习经费什么的；他们怕收个五六万都不止吧，毕竟咱们这边可一向有这种传统。”张文成略带嘲讽地补充道。
“恩，不止，县面粉厂就愿意给这个数。”韩萌萌觉得有点羞耻。
天黑时，张文成送韩萌萌回小区。
张文成看着韩萌萌走向她家所在的楼房。
他唤住韩萌萌，想说你并不是可有可无的卑微者，你很优秀，不要再束缚自己，畏惧胆怯，顺从他人；你应该为自己而活，享受自己的如花似锦、绚烂多姿的美好生活……。
但是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张文成反而说不出来了。
最后，张文成模仿英语课本上对话的语气说：“韩妹妹～，加油！你行的！”
韩萌萌忍不住笑，最后低声说：“以后记得常来找我，带我出去。”
“嗯！”张文成重重点头。
快走出小区时，张文成朝四楼的那扇窗户挥了挥拳头，示意加油的意思，他知道韩萌萌正在窗口那里看着他。
“韩妹妹，加油，你行的！”黑暗中韩萌萌慢慢低声重复这句话，把手放到心口那里，感觉心跳动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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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27日，张文成上午八点四十，从舅家赶去学校，今天是省里规定填报高考志愿的日子。
同班同学有一多半都来了，毕竟大学扩招，只要平时稍微下点功夫的学生们，不管学校好坏，还是能走掉的。
韩萌萌作为这个中学第一位考取全市第一的学生，今天享受了贵宾待遇，年级主任、班主任、各个代课老师都围着她，似乎准备随时给她提供咨询意见。
没一会儿，连和蔼可亲的马校长，也带了一帮校领导过来看韩萌萌，提醒她千万千万报清木大学或者京都大学，不要一时脑子犯糊涂，报了什么复海大学或者浙省大学之类的学校；还跟她提了很多比较有钱程的专业，不过校长还算开明，还不忘加一句：专业嘛，可以按自己兴趣填报。
“可惜咱们省今年不在香港高校招生范围内，不然国内高校都得靠边才行。”马校长唉声叹气。
临走时，还回头加了一句：“记住，别填错了学校，志愿表我最后还是要看的。”
据说，马校长当年干过动用关系，硬把运送高考志愿表的车拦截下来，然后给一个学生改成清木大学的事。
结果也算天遂人意，成就了一桩好事。
一向面嫩的韩萌萌，今天畏怯多过受宠若惊，拿志愿填报手册时手都在抖。
班上出了个全市第一，班主任刘永江脸上都快笑成一朵喇叭花了。
总算还记得给其他同学提醒：“同学们可以跟家里打电话商量后再填，要用电话的可以去我办公室；也可以先回家跟家里人或者亲戚朋友商量，下午再来填写。总之，今天下午之前，大家如要改动志愿，都可以来找我。”
有几个同学便跟班主任要了他办公室的钥匙，要跟家里打电话做最后的确定。
也有些同学回家了，班主任还嘱咐他们下午放学之前一定把表送回来。
张文成想过，自己考的562分的成绩，按以往经验，考省内第一高校华东大学，估计很悬，再多考个10分还差不多可以试一试。
他这几天一直在回忆是否有能捡漏的学校。
毕竟每年省内填报志愿，都带有一定的盲目性；有些还凑合的学校报的过热，那结果就是收分高的让人瞠目结舌；有些好学校没人敢报，结果就是收分低的让人追悔莫及。
还别说，还真让他想起来几个这样的高校。
最后他锁定了三所学校。
一所是蜀川大学，西南第一高校，211+985，他记得那年蜀川大学收分是个小年，自己有很大概率能考中。
第二所是鄂省大学，华中地区第一高校，211+985，历年收分挺高，但是今年好像也是个小年，唯一的问题是，他记不清今年到底分低到哪个程度。自己若投报志愿，还是有一定的概率要被淘汰。
第三所高校就是在东海市的东海财经大学，这个学校虽然只是211高校，但分数收的高到令人发指，只比它旁边的复海大学低那么十几分、二十分。
但是今年，这个学校在华东省却不折不扣是个小年，收分史无前例的低，自己的成绩差不多够了。
张文成经过慎重思考，第一个排除了鄂省大学，他不想冒险，万一豪赌不成，难不成再来一年？
剩下的就是财经大学跟蜀川大学，他认真考虑后，决定选择财经大学。
蜀川大学毕竟太远，如果想搭上本市高速发展的快车道，这么远的距离，对于需要常往回跑的张文成来说，实在不方便。
但是东海市，距离自己市才几百公里，坐长途客车来还算便捷；等以后通了京沪高铁之后，更加方便；如果坐飞机回来，空中也就是飞半个多小时的时间。
何况，东海市是整个大陆的经济和金融中心，商机遍地，早去见识见识也是有好处的。
张文成觉得自己已经考虑清楚了，再拖下去也不会有多大的更动。便找到东海财经大学的学校代码，挑选了金融学、经济学两个热门专业，然后又挑选了一个叫经济新闻学的弱鸡专业。
他填完之后，还老老实实在是否允许专业调剂上打了个勾。
还是先进了学校再说吧，至于专业，反正自己选的第三个专业已经够弱鸡了，再弱还能弱到哪里去？
第二志愿学校，他估算一下自己分数，因为他记得像蜀川大学这种级别的学校，如果录取第二志愿学生，一般至少都会降20分录取，多的时候是50分，自己是妥妥的没希望。
所以，张文成想了想中国地图，把琼南岛的琼南大学的代号扒了出来，然后老老实实填上，毕竟是211，再弱听着也比二本好听不是？
至于第三志愿，张文成也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他在省内非211的一本高校里逡巡。挠破了头皮，终于选定了岛城大学，毕竟岛城市可是省内号称小东海市的所在，经济发达，城建整洁，风景宜人，靠海，还可以去海滩玩玩，省内哪里有比这更宜人的所在。
看了看，岛城大学还有三个二本专业，索性也找了两个填在二本那一栏：心理学，教育学，至于另一个专业法医学，没选，他不想天天对着尸体，最后弄出个精神病来。
看看差不多了，确定没什么问题，他便把志愿表交给班主任老师。
刘永江盯着他的志愿表看了看，开启了嘚不嘚模式：“这个学校，历年收分还是很高，你的分数投报这所学校，可能有相当……，咳，一定……程度的风险。既然考了个挺不错的成绩，要是浪费了可挺可惜。你要是愿意听我的意见，我倒建议你考虑考虑东北或者京都的几所还不错的学校，比较稳妥……。”
张文成觉得如果不打断刘永江老师，那可能他要在讲台边听上一上午。
终于，等到一个挺不惹人爱的声音打断他了：“刘老师，他无非就是抱着侥幸心理，想搏一搏试试，看能不能捡个漏。你看他第二志愿选的学校，就是担心第一志愿够不着，还有第二志愿接着；第二志愿接不着，还有第三志愿。不得不说，这表填的还是很下了番权衡功夫的！”
张文成无语，第一个反应就是：你说的都对，可是我怎么一点都不想称赞你的聪明才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