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的话我从来没有听懂过,就如同看不懂他的字一样。先生的人很温和,但他字写出来却是有一种睥睨天下的威严和唯我独尊的气势,与他梦一般的写字情形迥然不同。
在练功之余,先生就督促我写字,他说写字可以清人心,平心境,更利于我的修行。先生说的话,我一般都会听从,因为他的身上有一股魔力,一种让我心甘情愿听从的魔力。
在霖轩斋的时候,时间总会过得很快,有时候仅仅感觉到两股清风,便知道日月开始交替了。
那一天,先生的霖轩斋里多出了两个人,两个很美丽的女子,其中一个还是一个小姑娘,浑身上下泛着少女的灵动,就像霖轩斋外新生的兰花一样轻灵。她穿戴得不是很繁琐,反而很简洁,行动起来非常方便,这也正好印证了她那活泼好动的性格。她应该就是青州来的那个小姑娘吧!
另一个女子,浑身上下泛着一股威严,一种母仪天下的气势。肤如凝脂,眉宇间散发出妩媚。
我的心里顿时生出了一阵寒意。
皇后娘娘!
她为什么来这里呢?难道......
我赶紧停止了我的想象,因为我不敢再往下想。
我抬头看了看先生,先生还是挂着微笑,没有什么变化。也对,先生这样的人,又有什么事情能让他起些波澜呢?
小姑娘看到我,直接向我跑了过来,她伸出她还带些婴儿肥的小手,含着笑,对我说道:“我叫芙陌,你是李枫铭吧?我听皇后提起过你。”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对皇后厌恶。
“真是个闷包子,还以为你很好玩呢!”芙陌剁了剁脚,不满地说道。
皇后和先生并坐在霖轩斋的大堂里,看着我们。
“这不合规矩,先生一直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怎么会犯如此错误?难道真的......”我心中的恐惧加深,“难道这些天我一直在虎口吗?”
我先向皇后娘娘拜了一下,又转身向先生拱手一拜。
“先生,皇后娘娘既然来访,那学生便下退下了!”
先生没有说话,皇后娘娘开口说道:“不用了,既然是来随言先生学习,就不应该断了学业,还是枫铭留下继续学习吧!”
皇后娘娘走出大堂,她用冰冷的眼神看着我,身上气势陡然一升,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竟生出一种要跪伏的冲动。
“枫铭这些天随着太上皇一起修炼,可真是很用功啊,短短两年都已经是经脉中乘的武者了。”她虽是在夸我,但说话的语气却是说不出来的寒冷。
“你这闷包子还是武者,看不出来嘛?”芙陌脸上的表情很精彩,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看着我。
“多谢娘娘夸奖。”我再次对她一拜。
“言先生,芙陌麻烦你培养一下了!”皇后娘娘对着先生说道。
先生没有说话,对着皇后娘娘一拜。
“小芙陌,你好好地随先生学习,你看你枫铭哥哥,现在都是经脉期中乘的武者了,你也应该好好努力才是,不要丢了我们青州的脸面才是。”皇后娘娘转身对着芙陌说道。
“是。”芙陌一答。但是我看到她精致如瓷娃娃般的小脸上,满是不耐烦的神采。
下一瞬,皇后便拖着长长的裙摆走出了霖轩斋。她鲜艳的衣服跟院子里素色的花儿们迥然不同,走在其中很是扎眼。我也不知道这是因为我对她的厌恶,还是因为事实如此。
皇后走后,我顿时松了一口气。
“她走了,你能跟我说话了吗?”芙陌悦耳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她是笑着对我说的。她的笑就跟霖轩斋里的那些花儿一样纯洁美丽,似乎连朝露也折射出她的影子,似乎连梧桐树上的赤色小鸟也在歌颂她的美丽。
那一刻,我看得又想呆了,不知是因为她漂亮的的缘故,还是因为皇后不在这里,我对她不再有那么多的偏见,反而生出了许多好感。
“嗯,我是李枫铭。”
“你也是武者?”
我一挑眉,说道:“经脉中乘。”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便感觉高傲了许多。在皇宫中逐渐被磨平的棱角,也开始回复锋利!
“我也是哦,那咱们来试试手好吧!谁输了就要给赢了的人买冰糖葫芦吃,怎么样?”她昂起头,对着我说。
“什么是冰糖葫芦?”我问到,我从六岁就在皇宫里待着,皇宫外的东西几乎一个也没有听说过。
“啊?你不知道冰糖葫芦?”芙陌的嘴巴长得好大好大,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我。
我忽然觉得在皇宫自己里的很悲哀,很想回到李氏府,回到正常人的世界去。
“那好吧,我来给你讲讲冰糖葫芦吧,那是一个很好吃的东西,酸酸甜甜的。”芙陌说着说着,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来吧,来吧,我们试试手,我都迫不及待地要吃了呢!”芙陌拉起我,就要到外面走去。
先生的声音,忽然在我们俩的耳边响起:“去后面,那些花花草草可经不起你们的折腾。”
“言先生,你来给我们做裁判好不好,我怕他输了不认账。”芙陌松开我的手,朝着先生走去,然后拉着先生的手臂,可怜兮兮地看着先生。
“好吧,不过输了的人要再买一个冰糖葫芦哦。”先生微笑着说出这句话。但在我看来,这微笑有些像玩笑。
芙陌那时很强,真的很强,同境界的我居然不敌她十招!
这激起了我好胜的欲望,平静下来的心境也逐渐起了些波澜,就像一个生锈的宝刀被重新打磨,然后,寒光出鞘!
先生带着我们俩出了皇宫,第一次见到皇宫外面的我异常兴奋。
外面的世界,很大,很繁华,来来往往的人流都是一个个活着的人,不似皇宫里那些没有灵魂的护卫!
芙陌带着我们来到了一个很窄的小巷,看到一个扛着很多红灯笼似得老翁。红灯笼上似乎抹着水晶,在阳光下有些发亮。
“那些红灯笼便是冰糖葫芦吧?”我在心里想道。
那是我第一次吃冰糖葫芦,吃惯了皇宫里山珍海味的我,对这酸酸甜甜的东西很赶兴趣。它就像是一条绳子,默默地拉近着我跟芙陌之间的距离。
我们不可能在外面常待着,到了火烧云覆盖着天空的时候,远眺皇宫,皇宫就像一个囚笼,一个富丽堂皇的,可又不忍离去的囚笼。
从那以后,我几乎天天去找芙陌,但每次我都会输,而且输得很惨。但这些失败却将我打磨得更加锋利,每次出鞘,锋芒毕露!
跟芙陌在一起的日子过得很快,春去秋来,寒暑交替,日月星辰不知道轮回了多少次,霖轩斋的花不知道开了多少次,又败了多少次,先生的字又写了多少幅。我只知道,两个少年少女正在逐渐的长大。
芙陌已经成了一个非常美丽的姑娘,不再是以前那个风风火火的小姑娘但她的美丽却是与日剧增。但眉宇间却多了淡淡的愁绪。
我喜欢跟她在一起,我也喜欢她。
我喜欢她说话的声音,喜欢她弹琴的样子,喜欢她美丽的身影,喜欢她一切。
可是他是星云宗的人,从那一刻开始,星云宗就刻在了我的心上。
有一天,我跟着皇甫银湖修炼,他问我为什么修炼那么刻苦,我如实回答。
他却笑了起来,连连夸赞我。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说:“星云宗太平静了,不是吗?”
“那怎么才能变得更强?”
“生死之间!”他仅仅回答了我四个字。
十六岁那年,芙陌走了,走得很匆忙,只给我留下一封信。
她写得不多,笔迹有些潦草,看样子写得很匆忙。
看完那封信,我很平静,平静得很可怕,有一种撕裂星云宗的冲动!
她说:走得匆忙,来不及告别。我知道这是我的宿命,逃也逃不掉的。他们把我送到中州,杀了我的父母,说是青州皇帝干的。我知道这个消息时哭了很久很久,我对每个星云宗的人都厌恶,憎恨。
枫铭,如果有来生,我嫁给你,你娶我!
那一天,秋风肃起,刮在脸上如同刀割!
那一天,皇都震动,因为,李枫铭失踪!
第二天,先生离开了霖轩斋,我知道他去了那里。
我来到了中州北方,进入了中州的禁地——深渊!
深渊五年,我几乎每天都在生与死中度过,前一秒或许我还安然无恙,也许下一秒,就会有妖兽或者魔兽来觅食!
我是寒锋,越磨越利,五年时间,我得到了墨兰,被奉为深渊法老,迈入金丹中乘!
又是一个秋天,我出了深渊,直接杀到青州星云宗,我在星云宗的罗刹堂找到了芙陌!
凌宗殿上,我看见芙陌在跟一个人拜堂成亲,我手持墨兰,染血凌宗殿!
芙陌回到星云宗后,服毒自杀,星云宗将她抛弃,被罗刹堂的人救下,没有陨落。
却被罗刹堂废去修为,成为了废人!
我开始带着她逃亡,无休止的逃亡!
然后,在青州边界,芙陌在我的怀里逝去,她闭上眼睛的时候很美,比盛开时候的兰花都美,我听见她让我娶她,我比任何时候都高兴。那一刻,我似乎心碎了。在深渊,每次到达绝境,我的眼前就会出现芙陌美丽的身影,我告诉我自己:芙陌还在等着你。不知道是不是芙陌保佑我,每一次,我都能绝处逢生。
在芙陌被毁掉修为的时候,她的生命就已经快要干涸,我用我的脉血救她,可是她已经不是武者。
那一刻,我宁愿那个消散的生命是我!
后来,我与季箫一战,他死了,我重伤。那时候,我感觉芙陌就在我身旁,我也要触摸到她的脸......
然后,风昭前辈让我带着小璃出去,他给了我一片龙鳞。
后来,小璃遇险,我发现那一刻,小璃绝望的眼神跟芙陌是那么得相似,小璃的影子与芙陌的影子几乎在我面前重合,那时,我的心里有一个念头在呐喊:不要失去她。
那个时候,我再一次用了我的脉血,可我毫无怨言。
然后,我开始做梦,梦境很长很长,在那个梦里,我能感觉到自己无尽的悲伤与彷徨。
父亲李遵星,皇甫银湖,皇帝陛下,皇后娘娘,芙陌,先生,小璃。我感觉我要沉沦了。
我看到了一到金光,是一个很小很小的东西发出来的金光,我记得它,它就是那枚龙鳞。
它好像是在救我,我感觉自己的脑袋越来越疼,撕心裂肺地疼!
然后,我看到了一个小光点,那光点越来越大,里面竟有一个白嫩嫩的小虫子爬了出来,小虫子经历了无数寒暑交替,吐丝把自己包裹起来。不知道又是多少个春夏秋冬,那茧开始慢慢破裂开了,一对美丽的翅膀从里面绽放开来,就像里面长出了一支兰花。
新生,我看到了新生。
上天,这是你给我的礼物吗?
......
“已经一个月了,枫铭哥哥你还没睡够啊?”此时的小璃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活力,面容憔悴。
“汪汪”小蛙蹭了蹭小璃,表示安慰她。
小璃蹲下来抚摸了一下小蛙,说道:“嗯,枫铭哥哥一定会醒的。”
“小璃。”一道虚弱的声音传进了小璃的耳朵,小璃没有动,因为她的泪珠已经落下来了!
小璃向身后冲去,一把抱住了李枫铭,一直伏在李枫铭的怀里哭泣。
李枫铭就那样被她抱着,锋利的目光看着新生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