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次日艾杰清醒来，问了李马关三个问题。
“昨日谁会账？”
“我。”
“之后没去书寓吧？”
“没。”
“我有无酒后失言？”
“人丢大发了。”
吃过早餐，收到石达开送来的小礼物，不是“李马关是好同志！”而是一幅石达开的书法作品。“冷中温，穷时达，信然哉。岳麓山外如画，送上笔尖来。一气先通关窍，万物旋生头角，谁合又谁开。官路春光早，箫落数枝花。”李马关心里暗道，又是汪宗晨。艾杰清看了一眼，这什么含义？
“夸咱俩呢，说咱俩仗义。”收到行李里，带回去收藏了。
袁绍去世之后，两洋体系各种大洗牌——本来就是两家公司合并的产物，现在沈佐医和李三鲈共同委任的董事长袁绍没了，大家都觉得自己重要，争取更大公司份额也算正常。黎黄西推动通过《国葬法》之后，竟然再也没有顺利通过一项法案。黎黄西本身是九江郡人，但读书在紫竹水师学堂，本来算是东洋水师派系，因为战略性投降，最终阴差阳错混得大位。于是第一个不服的就是两院领袖何启端。何启端是东洋武备学堂第一期毕业，袁绍嫡系中的嫡系，论当时在东洋的地位，比边角料黎黄西强到不知道哪里去了。而且两洋合并编练新军，操典就是何启端写的。
自《国葬法》颁布，洪敬武国葬之后，府院之间就不太平。何启端总想证明一下，谁是两洋公司第一人，而黎黄西形势比人强，总想让大家尊重一下法统，俩人不闹矛盾，那就怪了。双方都是要脸的人，这点比卸磨杀驴的孙权派系要强。何启端盘算半天，要论汪杰在的时候，和黎黄西平级的是余泽林，于是有什么事情，比如要黎黄西盖印，就派余泽林去，名义是两院秘书。余泽林才不管秘书是文职，每次过去都穿汪杰时代的军服，这军服黎黄西也有，军衔恰好低于余泽林一级。
有一次，黎黄西终于忍不住，叫住余泽林，你这穿汪杰时代的军服算神马意思？余泽林翻了一个白眼，“新发的制服质量太差，穿坏了，没办法，只能穿旧的了。如果大总统阁下觉得不顺眼，敬请忍耐，在章绍轩那贼子“皇家陆军”番号没取消之前，你问我有没有新衣服，一概没有。”
章绍轩也算奇才，革命斩首汪杰之后，他宣布服从新政府，但是不肯去掉“皇家陆军”的名头，以示清白。袁绍上台之后，有人出馊主意，把章绍轩部整体改为水上警察，单独册封了章绍轩一个金陵江中下游巡阅使的官位，而驻地移防彭城。彭城离金陵江有500里远，和金陵江中下游完全不搭界，而且四战之地，从各个方向均可进行攻击，自古以来，坑死名将无数。结果就诞生了历史上最奇葩的武装。领着新政府的军饷，用着旧朝廷的番号，管辖范围和驻军地点八竿子打不着。当然，更奇葩的事情是，章绍轩和康士林合伙搞了一个国教研究会，研究范围并非神学——要是神学的话应该找黄青铜——而是汪杰用皇权限制神权的一套理论。算起来，章绍轩应该人人喊打，无论袁绍一派还是孙权一派都和他不对付，实际情况就不一样了，两洋以下，以及孙权以下，颇有一群不得志的主，像章绍轩这种明目张胆干的，实在发自肺腑的赞同。
“章帅仁义无双，是我辈楷模！某愿以章绍轩章我帅马首是瞻。”任何一个国家，出这种端着饭碗骂锅的人，都应该清除——然而府院就达不成一致——除了对逝去的偶尔能一致之外，对活人，对不起，你吃饭，我反对吃饭，你哗哗，我就要憋着。
余泽林用章绍轩恶心黎黄西，恰好提醒了黎黄西，反正这事情已经没法干。干脆调章绍轩过来解决何启端算了。而何启端同样有这个打算，主要是建立在何启端认为章绍轩关系和他更近，可以过来解决黎黄西。自己上阵打？那是不行的。舆论上不好看，豁出去当二五仔，混了两造共和的名声，还是要维护的。
章绍轩沉浸在“我帅”的赞扬声中，没想到府院难得在《国葬法》之后达成共识，或者叫不谋而合，要调动章绍轩进京师调停矛盾。心里那叫一个美——一项惊天大阴谋就要实现了。
可惜章绍轩没想到，至少还有三拨人在算计他。一拨是黄青铜，又一次夜观天象，下了断言，《国葬法》之后第二次府院一致，就是葬送国家之时。另一波算计他的是马龙鱼，马龙鱼是副总统，但是并未到京师任职，守着金陵江中下游的石城，离彭城近，知道章绍轩在搞什么鬼，准备忽悠一下，让章绍轩干掉黎黄西，这样自己就可以就任大总统。还有一拨准备算计章绍轩的是孙权，反正无论北方时局如何变，都是有利变化——现在北方的军事压力太大了。
所有人都不会想到第四拨人在算计章绍轩的人是谁。
李马关和艾杰清回到代郡之后，觉得应该趁着府院之间不和，搞点事情了。长滩的事情，艾杰清只参与了一部分，而这次，需要******从头到尾参与。没办法，这边随着佟无为和洪敬武的离世，没有其他拿得出手的大将，只能赶鸭子上架。
“三叔，大哥，成与不成，这一锤子买卖十分重要。成了，咱们暂时有一片天地，不成，咱们或许就只能南下装孙子去了。”
随着李马关食品厂业务的扩展，终于开始向各大城市扩展业务，考虑到轨道运输问题，花费巨资，从沫利煎定制专用食品车厢四节，整个车厢采用了李马关的快速装卸货设计，车厢板本身可以作为货运的跳板，颇为结实，同时考虑方便抽检，侧壁开了盘子大小窗口多个，整体设计出自李马关之手，由佟平仁根据他在食品厂的工作经验，加以修订。海运到货之后，艾杰清等特地观摩，纯黑色的钢制车厢，上面印着大大的标志——SPC722。
“别多想，这绝对是食品厂的缩写，既不是你们想象中的speedproductcounter快速产品柜台，也不是你们想象中的SpecialProtectCover特别防护覆盖，真正的食品厂的缩写。至于722，没别的意思，运输总重72.2吨，西陆兰溪国重量单位。”
在参观完SPC722之后，佟平仁像嗑药一样兴奋，正式建议李马关扩建食品厂，至少要有1000工人加上1000销售才行，李马关卯足了劲，终于给凑了600多人。人不够，只能靠忽悠了。佟平仁向无形县老家写信，说自己病了，于是老家陆续派了200多人过来探望——把佟平仁感动坏了。东方都市报以很大的篇幅报道了此事，题目叫《儿行千里母担忧》，弄弄的亲情简直能把人淹没。报纸覆盖范围，一些之前的同学、洪敬武和佟无为的旧部，纷纷过来探望战友和亲人。
6月底，章绍轩应邀进入京师调停府院矛盾。同期，黄青铜夜观天象，预测京畿直隶地区预计七月初会有大雨，请有关部门防范洪水。6月30日，章绍轩驱逐黎黄西，解散两院。7月1日，章绍轩复辟。
代郡大世界这边，召开了隆重的盛会，李马关的南北炒货食品厂正式推出一款新产品，油炸速食面。发布会定在7月1日上午召开。没开始几分钟，吴佩湟举着电报跑进来——章绍轩通电复辟。
原代郡军都督、上将军佟无为旧部，代郡第一团原团长，现任食品厂销售经理的艾杰清，立即打断产品研发经理、原代郡都督佟无为亲侄子佟平仁的产品介绍。宣布拥戴佟平仁为领袖，成立代郡各界讨逆军，计有原商团旧部1000余人、工人义军1000余人、原突击队成员1000余人和各路义士1000余人，合计约四千余人，诈称一万，在闸北站登车，沿着轨道杀向彭城。
7月1日晚，代郡电报局向全国发出讨贼通电“伪复辟章贼，性非和顺，地实微寒...”通电唯独漏发彭城局。当然，漏发彭城局不是彭城局收不到，在这条线上，所有的收报机均能收到，只是电码出来，收电局代码没彭城，彭城对这封电报不进行译电而已。
李马关定制的SPC722车厢，在第一列列车上配了三节，另外配了六节普通车厢，车厢壁装了大米袋子，用于防弹。第二列火车配了二十节车厢和两个火车头，以及余下一节特制车厢。两列火车相隔10分钟，先后发车。
李马关没上车，送完艾杰清和佟平仁，李马关回到食品厂，望着空荡荡破败的厂子，心里觉得空落落的。漫步来到体育会，找陈真。“师兄，此时此刻，师弟除了腰间四只转轮，什么都没有了。”
“只要人还在，就谈不上一无所有！心若在，梦就在，大不了从头再来。”
“千里远征，必蹶上将军，此去彭城，不知几人能还。”
李马关本来喜欢匣枪，可惜那玩意太沉，在代郡也不像好人能带的东西——虽然他是漕帮边缘人物，算不上好人。自佟无为从沫利煎归来，传授了李马关牛仔射击法，李马关勤奋练习，已经颇有火候，右手能够做到2秒内抽枪并打空六发子弹，当然命中率低点，左手稍慢，但命中率高。所以精选了四只转轮手枪防身。乱世之中，保命手段总是要有一些的。
皇家陆军合计57个营，两万余人，火炮若干。因为章绍轩被奉为定武上将军，所以也称定武军。6月17日，章绍轩带了10个营合计4300多人北上，沿途布防，怕人抄后路，所以最终进京师的只有3000人。剩下的47个营，驻防地分布在南郡、齐郡、潞安郡各地，其中潞安约23个营，齐郡约有10个营，颍川约有3个营。南郡约有10个营的留守兵力，集中在彭城。这边通电一发，算计章绍轩的人早有准备，大部分给拖住了，训练兵员是很费钱的，有现成的兵员可以招募，何乐而不为。
对比定武军浩浩荡荡47个营的兵力，彭城地区10个营，实质上是空虚的！
有心算无心，集中算分散，有训练算计无训练，铁甲列车攻占彭城计划，说白了就是建立在章绍轩心思在复辟上。李马关算计这次最大难度，在于以四千人对付十个营约五千人，这场战斗无论如何算计，都没有太大意义——打过才知道。
津浦路沿线各站点，早就被渗透成筛子了，一路大站不停车，这一条线路是由钱永明操作的。钱永明是无形县人，在交通部系统内几上几下，轨道和银行系统熟人多的不得了，硬生生的给搞出一套行车计划。钱永明把行车计划交给佟平仁的时候，不无感慨，“大侄子，这份行车图，是目前能达到的最高速度，每小时90里，叔我可以拍胸脯保证，除了我，十年内没人能达到这个速度。整个紫石线设计时速不过百里，前朝和歩锐颠鬼子修的东西，还算不错，放心大胆开，没事，线路调度是亲儿子，出事我弄死他。只是到站一定要小心，刀枪无眼……”
晚上7点11分，彭城站忽然所有交通部的人员都不见了，一列火车随后进站施放蒸汽，待到蒸汽散去，驻守火车站的一个营，赫然发现对面是六台银光闪闪的丛林炮。
攒射，血流成河，沿着月台之间的轨道向站外流去。在初始计划里，佟平仁本来想仁慈一些，但被李马关否决——整场战斗的关键点就在这，如果不能在车站迅速展开，那么就被人按在车里揍，必死无疑。共和之后这么多年，还留着皇家番号，留着没用，屠了吧，放出去也是祸害——皇家陆军祸害地方，在国内算是血债累累。
等到彭城其他地方驻军反应过来，第二列火车已经到站，并且沿着火车站展开了。战斗一夜——或者说叫追杀一夜。章绍轩的部队，正沉迷在复辟成功的喜悦之中，神经都是迷糊的，当官的因为封赏，都喝多了，毫无组织。以有组织对无组织的战斗，大多数情况就是追杀。
皇家陆军实在害苦了百姓，在几处小规模的有组织的逞能抵抗结束之后，彭城沸腾了，各家各户把往日耀武扬威的兵痞们打到，送到街上，自然有代郡军的人处决。一夜之间，处决上千人，搜剿追杀近千人。
至第二日上午，战果上报艾杰清和佟平仁，各大要点均已占据，累计击杀章军及附属武装近3000人，耗费弹药一万余发，缴获颇丰，正在清点之中，俘虏人数不足十人。
“三叔，我们杀的是不是太多了？”
“平仁，今日我们杀一人，不过一家哭，杀3000人，3000家哭，看这彭城城，皇家陆军所在之地，终日痛哭人家何止十万？在此杀一人，就是救百人啊！”
“三叔，那城外的4个营，我们是不是也打一下？”
“不打了，就我们这乌合之众，疲敝之师，能肃清城内就是运气了，能不能守住城，就要看本事了。出城打开通道，防不住开小差。商团借来这些兵，技术不错，就是心太贼，代郡有家有业的，不陷到死地，谁肯在这拼命。”
如果说轨道奇袭因为创新，别人不明白，还找不到破绽的话；那么接下来的守城，也是艾杰清等人心里没底的地方。
依据佟平仁的军事经验——这里就他一系人算是有战斗经验——以四千拼五千，赢了也会伤亡惨重，而周边皇家陆军非常有可能反扑，所以必须在破坏彭城的军事设施和保留军事设施之间寻求一个平衡点，以期待能够以最完善的工事和更多的力量完成守城任务。预计要守20天左右，整个两洋对定武军形成人人喊打的态势，守城才算结束。在定武军被消灭之前，能够补充的资源有限。
守城最大的问题就是代郡的军队，对守城没有任何经验。洪敬武遗留的文稿对守城有一些初步设想，但大部分没有实践过，实践过的基本也都没成功过。按照孙权的思路，他们占着大义，自然是揭竿而起，一呼百应，迅速形成燎原之势，根本不需要守城。而洪敬武执行过程面对的主要问题是夺取城市，怎么用几百兵力消灭对手三五千人，守城的事情，根本就不在洪敬武考虑范围之内。所以艾杰清、佟平仁、李马关和一些打过仗的老兵油子，在洪敬武的夺城思路上进行逆向思考，做了一些推演，想了一些办法，但是有效与否，不得而知。
未知是人类最大的敌人。这边艾杰清、佟平仁把大部分军队收缩在城墙附近，剩下的严守紫石路进出城的入口，城内治安交给了李马关动员的漕帮流氓。这就是最流氓的战术——缩头乌龟是也。
7月2日下午，代郡军到了两批补给，上午到的是无形县县组织的民团和一群保安团，以及粮食等等，下午到的代郡各界捐助的各种物资，以及商团一部分援军约2000人。其实这部分物资是在动员会之后没多久就征集到，用了一天时间装运，然后发车，但是沿途各站耽误——毕竟两次车不在钱永明操作的范围——现在才到，实属正常。
2日晚，彭城全面封锁，按户登记人口，设立保甲，强制居民至城墙附近修筑工事。这次抄了章绍轩的老窝，实在缴获颇丰，未拆封的丛林炮各种牌号，缴获了上百门，够武装三个营以上。
3日，各界未动——还在眩晕中。毕竟形势转换太厉害，30日，总统下台，大家擦亮眼睛，结果1日复辟了，复辟消息不过一个小时，代郡那边反复辟的队伍就出发了，2日传出的消息，代郡军打掉章绍轩的老窝。如果说速度最快的是新闻类报纸，那么这几天记者都苦恼死了，比如远东都市报的记者。报纸是次日发行，1日的报纸用的是30日的稿子，结果报纸的新闻和电报消息完全对不上。
30日头版《章绍轩进入京师，群众夹道欢迎》；30日的电讯，章绍轩驱逐总统，解散两院。
1日头版《章将军援引特别法案解散两院》；1日的电讯，章绍轩复辟了。
2日头版《章贼逆天复辟，恐无人能制》；2日的电讯，章绍轩老窝彭城被抄了。
到了编辑要求记者上交2日稿件，准备3日的报纸的时候，记者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死活不写了，没法写。写出去就是笑柄。记者都反应不过来，更别提其他人士——根据30日头版写的拍章绍轩马屁的文章还在邮寄途中，那边章绍轩已经被抄了老窝，大动脉紫石路被掐死了。
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时间也是如此。
4日，两院总理何启端率先通电，赞颂代郡居民自发的反章绍轩行为，同时通电宣布反对复辟，要求章绍轩下台。并以两院总理身份，组织投票否决两院解散的命令，同时发布命令，各地可自行组建讨逆军。稍后，附加命令，各地讨逆军，应服从政府调动，未经命令前，禁止擅自移动防区。4日下午，孙权在代郡宣布反对章绍轩复辟，称将南下广州组织军队护国。4日晚，各地督军纷纷响应。当然，有响应何启端的，有响应孙权的，有宣布自己组织讨伐的，还有宣布放弃共和独立建国的——这批人立即遭到周边友军的打压，讨逆军不准动，我们这是护锅军，不在限制行列。4日晚，副总统马龙鱼在宁表态，不赞成复辟。并在石城副总统府接待歩锐颠领事代表后，附加声明：
除本代理大总统或两院总理命令，各郡军队应驻原地，不得移动。
李马关在4日晚收到这个消息——毕竟他是电报局的——立即明白，何启端和马龙鱼谈妥了，可以去和马龙鱼谈了。
占领彭城已3日，章绍轩军未对彭城开展任何攻击行动，宝贵的3日。这三日间，章绍轩大量的资产被转移，按照章绍轩的控诉，光这三天被转移的资产、彭城各大商户的捐赠、皇家陆军财产、以及章绍轩的个人资产，累计高达1300余万元去向不明。
7月5日清晨，黄青铜带着50多青年赶到彭城——大部分是工程或者工兵专业人才，还有一部分是炮兵人才。
“我只是人才的搬运工！”
5日上午开始，直隶省普降暴雨，大清河河水暴涨，多处决口，紫石路中断。章绍轩部又掘断京畿部分公路，准备在直隶死磕到底，同时命令所部尽量向京畿开进。彭城军压力大减，只需防备石城马龙鱼部方向即可。
6日，各方还在讨价还价之中。彭城有零星战斗——一些过路的章绍轩部打算顺手捞一把，被反击的头破血流。
7日，代郡银行团至石城，拜会代理大总统马龙鱼，总代表是交通银行代郡分行行长钱永明。
消息传来，已经苦熬多日的艾杰清、佟平仁松了一口气，这几日仗并没有怎么打，但是精神压力大。8日，李马关与代郡讨逆慰问团赶来，总算带来了全部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