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铭雪想起适才那两个矮胖汉子,问道:“对了,你们怎么遇上那两个恶人的?”
上官牡丹气呼呼道:“咱们姐妹三个下山玩儿来着,回去时路过这里,那两个臭肥猪也不知怎么跟来的,突然跳出来拦着路,说了许多混帐话,真是可恶呢!”李羞妍皱眉道:“这两人功夫不弱,不知是什么来头。”
盛铭雪一时沉吟,蓦地瞥见树上那两只黑色暗器,不由失声叫道:“啊!是了,这是五极黑星镖!那两人是当年的‘饿死鬼’吴氏二兄弟!咦?也不对呀,这两人该使单剑单锤的啊,怎么成了双剑双锤?况且当年他们不是被白师叔赶到极北之地了吗?”
孟惜言淡淡一笑,道:“也许只是巧合相像罢了。此事且不用管,小妹斗胆请几位到琅琊山一游,也好让咱们献些清茶,略尽地主之谊。”云天不知李羞妍有什么打算,瞧了她一眼,一时也不好回应。
宁羡仪低声道:“李姐姐,咱们要不要去?你不是正好要去找孟掌门吗?”李羞妍听她说出口,不禁有些尴尬,脸色微微一红。孟惜言一脸好奇地道:“你们要找我爹爹?”宁羡仪心下一跳,吃惊道:“你爹爹?你爹爹……是……哪一位?”
孟惜言轻轻一笑,道:“家父便是‘小剑神’,槐花派的现任掌门人孟怀玉。”话音刚落,却见对面五人都目瞪口呆,一动不动,不由心想:“虽说爹爹是名震江湖的‘小剑神’,但他们如此失态,却也不必啊!”云天几人呆了一会儿,俱都望向李羞妍,心里好生替她惋惜。众人来时满腹期待,由衷希望二人能苦尽甘来,厮守余生,可孟怀玉竟已娶妻生女,着实令人大失所望。
李羞妍异常平静,默然半晌,忽地笑道:“令尊和令堂都还好吧?”孟惜言略一犹豫,道:“嗯……爹爹一向很好,至于妈妈……唉……”说着摇了摇头,似有难言之隐。李羞妍微微一愣,暗忖:“书呆子有了归宿,倒也叫人欣慰。这女孩儿冰雪聪明,长得又是这般俊俏,想来她的母亲亦非寻常,定然胜过我百倍、千倍,我……我怎可再去打扰他?”想到这里,心中顿时涌起一股莫名的悲凉之意,深怕再待一刻,眼泪便难以抑制。
林宁二人默默走到她身边,将她双手握紧,但觉入手冰凉,怜惜之情,油然而生。李羞妍回过神来,轻轻将手抽回,叹了一口气,正要向众人辞行,忽又想到此来所抱之事,若就此离开,只怕便会误了大事,一时不免陷入两难之境,想来想去,终究还是难以放心,当下对孟惜言说道:“你的好意咱们原不该推却,只是当年我与贵派的几位前辈英雄颇有些话不投机,因此不便相见,嗯,便让他们四个随你上山,替我拜见一下令尊吧!”
孟惜言疑惑地望着她,道:“当年?呃……姐姐当年……和敝派前辈……”李羞妍苦笑道:“你别看我样子年轻,其实我足足大了你们二十岁呢!只因我的驻颜术已小有所成,所以不易看出。”三人听了无不吃惊,盯着她打量了一会儿。
过了半晌,孟惜言道:“原来如此!既然姐姐……呃,前辈不便上山,若不嫌咱们怠慢,可将事情告诉晚辈,晚辈回去也好为您转达。”李羞妍点了点头,犹豫片刻,终于从怀中取出一枚雀卵大的翠绿玉佩和一封信笺,叹道:“你将这玉佩和信转交给令尊,他看了东西,应该就会明白的。嗯,你告诉他,不必下山来见我,再过片刻,我就走了。”
孟惜言收了玉佩和信,心里却有诸多疑问,但既然对方不说,她也不方便再打听。宁羡仪牵住林宛月,说道:“月姐姐,李姐姐一个人多孤单呀,咱们留下来陪她好不好?”林宛月朝云天瞥了一眼,轻轻点头。李羞妍笑道:“你们不想上山去见识见识么?”宁羡仪叹道:“我又不会武功,没法子和他们切磋,去了也是给人笑话。月姐姐怕我被笑话,也不会去的。”众人俱是莞尔。李羞妍知她一片好意,也不拒绝,只是一笑。云天叹道:“那你们便留下,由我和盛兄弟去拜见一下槐花派的几位前辈。”盛铭雪打懂事起就常听说“小剑神”孟怀玉的大名,早想见一见庐山真面目了,只是宁羡仪三人不去,不免有些可惜。
双方又客套几句,孟惜言便带着上官牡丹和花雪及云盛二人往槐花派的方向行去。五人一走,李羞妍也和林宁二人在河边的一块大石上坐下。那条小河边落满了绿油油的水草和五彩斑斓的野花,河水清得见底,几条手指长的鱼儿慢悠悠地从面前晃了过去。
宁羡仪突然问道:“李姐姐,你……怪不怪他?”李羞妍的目光缓缓从小河中收回,摇了摇头,道:“他是世上最好的人,我怎么会怪他呢?”宁羡仪皱眉道:“他真有这样好么?”在她想来,若孟怀玉此心不渝,那才是好汉子的行径,但若半道变心,那就另当别论了。
李羞妍猜到她的心思,伸出手指在她琼玉般的额头上轻轻一敲,叹道:“你啊,小小年纪,又怎能分得清人的好坏?”说着牵过二女的手,笑道:“不管怎么说,姐姐中原这一趟也没白来,认识你们两个好妹妹,还有那两个小子,咱们一起共过患难,姐姐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们也记住,将来这两个臭小子要是敢欺负你们,你们就到长白山下的无情山庄找我,哼,我一定给你们出气!”林宁二人的脸上俱是一红,但听她说要回北方老家,霎时又觉惆怅起来。
宁羡仪急道:“阿姨已经过世了,你回家一个人岂不孤单?不如就和我们回太清宫吧!你放心,爷爷是天底下最和蔼、最好说话的人!”林宛月也一脸期待地看着李羞妍。李羞妍咯咯一笑,道:“傻丫头,师父虽然不在了,可无情山庄还是我的家呀,我到了自己家里,还有什么好孤单的?”宁羡仪心下失落,一时呆住。李羞妍目光一转,柔声道:“林姑娘,我有几句心里话想跟你说,唉,虽然对你太不公平,但若不说出来,总是不能安心。”林宛月睁大双眼,向她点了点头。
只听李羞妍道:“林姑娘,你虽然不能说话,可是却有最好的朋友关心你,比起这世上好多的苦命人,都幸运许多。何况你虽不能说话,却能写字,有什么开心和不开心的事,尽可告诉身边的人,既然这样,能不能说话又有多大分别呢?”林宛月听到此处,羞得从耳根红到了脖颈,却听李羞妍继续说道:“其实啊,这世上的事情最怕圆满了,古时候有个很了不起的诗人便说过,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若真到了十全十美的地步,想必老天爷都会嫉妒的!”
说到这里,不由与林宛月四目对视:“我说这么多,就是想奉劝你,天山之行,须当慎之又慎!若无十足把握……唉,那天,云兄弟几乎丢了性命,那时我便看出,他和当年的白、盛两位大侠都是一类人,侠肝义胆,视死如归,关键时刻从来不为自己考虑。你想啊,他为了任老头尚且不顾性命,对你就更不用说了!我最担心的是,若与天山派发生冲突,凭你们区区几个少年,如何讨得来好?可他对你这么用心,只怕绝难善罢甘休。你明白姐姐的意思吗?”林宛月点点头,蓦地鼓足勇气,在李羞妍手心写道:“我不会让他去犯险!”李羞妍心头没由的一酸,将她搂进怀里,叹道:“林姑娘,我的好妹妹,你心肠这么好,那小子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林宛月脸皮薄,被她接连点破自家心事,不觉又是一羞。
李羞妍又道:“槐花派是百年大派,极负盛誉,去拜师学剑的不是些俊雅文儒,便是些大家闺秀,名府千金,你们瞧不上那些公子,不愿去看倒也罢了,可云盛两个小子却未必不想瞧瞧那些漂亮姑娘。就算他俩不太在意,那些千金小姐们见他们才貌双全,却不大可能放过他俩了,你们不担心吗?”宁羡仪打个哈哈,装出凶狠模样,道:“天哥哥敢拈花惹草,我就告诉爷爷,将他扫地出门!到时候就算他在外面跪上七天七夜,也休想再踏进观门一步!”李羞妍不禁莞尔,道:“那么盛兄弟呢?”宁羡仪犹豫了一下,含糊说道:“狗儿不拿耗子,这个我们可管不着了。”
槐花派的开山之祖原是当年朝廷选拔的武状元,名叫何谨。此人满腹诗书,尊孔向儒,年轻时也曾一心报效国家。但因当时奸佞弄权,朝中风气不正,加上这人又颇有几分书生气,行事未免过于刚正,以致屡屡触怒权贵,渐渐为各方势力所不容。最后一份奏折递上,终于将他罢黜为民。
所幸何谨在朝中混了几年,早已将这些事情看透,故而丢了乌纱时也并无多少哀愤之情,反而轻装简从,开始到各地去赏风观景,纵情山水。如此闲玩了几年,辗转来到滁州,游了醉翁亭后,睹物思怀,突然生出了疲倦之心。这时他已年过四十,仍是孑然一身,无所作为。常人到了这般形影相吊的地步,只怕不免凄怆怨愤,指天骂地,但此人不仅是孔孟门徒,也是天授神力的一代剑侠,兴之所至,当即决定在琅琊山的最高峰,小丰山上开山收徒,又将自家剑术编成套路,量才而授,便是今日的“指桑剑法”了。
花雪和上官牡丹口齿机灵,一路上与云盛二人交谈甚欢。孟惜言却人如其名,很少主动开口,只是时不时地在一旁略加补充。行不多久,小丰山已然不远,孟惜言突然心中一动,只觉云天的吐息悠长匀细,内力分明强过自己和盛铭雪不少,更远在牡丹、花雪两女之上,不由寻思:“难怪古人说,********,云公子行事低调,谦默不扬,表面上泛泛无奇,实则却有如此道行,这一点倒是很有古人之风。刚才我只顾着和盛公子客气,却将他撇在一旁不管,希望他不要介意才好!”当下问起云天的师承,云天却不知她的心思,随口一答。
太清宫择徒之严天下闻名,故此,历代门人皆是极其稀少,但又无一不是惊才绝伦之辈。孟惜言一听云天是宁道一的关门弟子,顿时秀眉扬起,隔了良久,才叹道:“小妹有眼不识泰山,请云公子莫要见怪!”云天忙道:“姑娘这话严重了!”盛铭雪暗暗偷笑,心想:“云大哥无意自显身份,可却架不住宁真人和太清宫这么大的名头,恐怕今后他想不出名都难了!”
孟惜言却在想:“爹爹常说天下剑法以太清宫为最强,宁宫主是剑中至尊,他老人家的弟子定是不凡,若有机会可要跟他讨教讨教,也好印证一下我这两年剑法上的进境。”上官牡丹和花雪早将云天当成了救命恩人,这时又得知他的出身,当真对他又敬又服,偷眼瞧去,忽觉此人的身影似乎又高大了一截。
云天和盛铭雪随三女登上山道,举目望去,遥见数峰并起,连绵之势犹如一条青鳞卧龙。云天心头一动,暗想:“这里和咱们太清宫倒有几分相似……唉,这次出来这么久,师父他们怕是要担心了。等此间事了,须早些回山。”五人默运脚力,加快速度,不大会儿,耳边听得一阵呼啸声,其中又夹杂着兵刃激撞之声。
到了山路尽头,眼前是一座宽阔的大校场,二十几名弟子手执长剑,正互相演练剑招,见孟惜言几人上来,纷纷收了剑,齐声叫道:“师姐!”待瞧见两张新面孔,不由都拿眼张望。孟惜言笑道:“你们继续练剑吧,今日来了贵客,我要带他们去见我爹爹。”众弟子听了重又散开,继续练习,上官牡丹和花雪也都告退。
孟惜言带着云天和盛铭雪绕过校场,穿过正堂,进了一座别苑,忽地轻声道:“二位请稍候。”说罢,朝对面一间小屋走去,未到门口,便听“吱吖”一声,屋门慢慢打开,从里面走出一男子,只听他轻声道:“来客人了吗?”孟惜言玉手微抬,一一指过去,笑道:“爹爹,这两位是红云庄的盛公子和太清宫宁真人的弟子云少侠!”三人步伐本极轻微,且与小屋相距有四五丈远,孟怀玉却能提前察觉,并根据脚步声猜到来人武功不同于本派。云天和盛铭雪一齐上前行礼,道:“晚辈拜见孟掌门!”
孟怀玉面有惊意,快步走下石阶,握住二人手臂,向上一托,笑道:“快别客气!盛老庄主和宁真人都是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我早就想去拜见,只可惜总碰不上机会,今日能遇见二位,也算成全了我的心愿!”言语清朗,温柔可亲。二人抬头一看,不由一怔,只见孟怀玉睛如星辰,唇若涂脂,丰姿潇洒,飘然出尘,只是两鬓微微见白,与年纪颇不相衬。云天瞧他面孔,恍然觉得他与宁道一竟有许多相像之处,尤其是那双满含忧伤的眼睛。
这顷刻间,云盛两人都看呆了,孟惜言在旁说道:“咱们下山回来时遇见了两个恶徒,十分棘手,打了好半天,险些栽了大跟头,多亏两位公子路过相助,解了危难!”孟怀玉略一讶然,道:“竟有此事?唔,两位少侠仗义援手,孟某永感大德!”说罢一揖到底。云天慌忙回礼,道:“这是咱们练武之人份所当为之事,孟掌门不必客气!”孟怀玉又称谢一番,问起对手的身份来历。
孟惜言道:“那两人身形矮胖,是对兄弟,好像姓吴,哥哥使一对短剑,弟弟使一对大铜锤,实力可不简单呢!”孟怀玉沉吟片刻,道:“听你这么说,倒像是当年那两人,但又不大对……”盛铭雪接口道:“孟掌门说的可是人称‘饿死鬼’的吴氏两兄弟?”
“嗯,”孟怀玉皱眉道,“目前还不敢确定,不过若真是那两人的话,此事可有些奇怪!”云天道:“这两人甚是阴险,武功又十分高强,着实有些难缠!”孟怀玉淡淡一笑,蓦地面向云天,正色道:“倘若连‘饿死鬼’兄弟都有回归之日,那么只盼执法官也能重振声威!”云天吃了一惊,心道:“他在说谁?莫非是我?”孟惜言想起李羞妍所托之事,当下取出玉佩和信,正要向父亲禀告,谁知孟怀玉一见她手中的东西,登时脸色大变,一把抢过玉佩,颤声道:“这……这玉佩……怎会在你手里?”云天和盛铭雪见他这般失态,心下均想:“看来孟掌门虽然有了妻女,却并未将前事尽数忘却,李姐姐要是在这里,不知当作何想……”
孟惜言自懂事以来,从没见过父亲发火着急,久而久之,还以为他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奇怪人父,这时瞧他血涌双颊,两眼圆睁,满脸激动之色,显是对玉佩的主人有着非比寻常的感情,顿觉无比好奇,道:“那位阿姨要我把玉佩和信交给你,还说让你不必下山相见……嗯,她长得可真美呢!”孟怀玉道:“她……她便在山下?”孟惜言点头道:“是啊,我们来的时候,她就在山下那条小河边,不知道这会儿还在不在。爹,那个阿姨……是您的朋友吗?”将信也交到父亲手中。孟怀玉一呆,摇了摇头,蓦地叹道:“你替爹招待一下两位少侠,爹要失陪片刻,抱歉……”向云天和盛铭雪一颔首,匆匆走开了。
孟惜言苦笑道:“爹爹此举当真奇怪!”盛铭雪心头疑雾重重,思忖半晌,忍不住问道:“孟姑娘,敢问令堂现今人在何处?”孟惜言脸色一白,叹道:“两位有所不知,家父尚无妻室,我只是他收养的义女,至于我的亲生父母,早在我记事之前便都去世了。”云天和盛铭雪愕然相望,倏忽间又欣喜欲狂,均想:“原来是误会了!”
这两张脸上喜气洋洋,可逃不过孟惜言的眼睛,她心下气苦:“好啊,你们欺我身世孤苦,就来取笑于我,看来也不用等到封神会了,我今日便来领教领教你们的手段!”她向来不喜别人提她身世,今日之所以主动说出,是瞧在两人俱是当世品行高雅的少年英雄,哪知对方眨眼便露出了面是背非,落井下石的恶人嘴脸,令她丢尽了颜面。
孟惜言气得俏脸通红,若非心气儿倔强,恐怕早已当场掉下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