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那夜北门血染一地,收拾了一番,可第二日有人经过时,仍被吓了一跳,那被鲜血浸红的地面,便是用清水冲刷上许多遍都未能彻底消除。
原本北门的城门守将宗允得知此事,趁着早朝时间跪在朝堂之外负荆请罪,那夜虽不是他轮值,可他仍觉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毕竟风离烨将这北门交在他手,出现意外那也应当他负责。
至于最主要的责任,还是那副将杨朔的过错,那夜让北门空无一人的原因,便是他率领着手下的将士喝酒喝过头了,这才让风明睿趁虚而入。
直到醒来的那一刻,杨朔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便被抓进了牢内,等候听审。他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他明明只是喝了杯茶水就晕乎乎的睡着了,怎么就成了喝酒误事了。
就事论事,对于宗允,风离烨并未多加责罚,毕竟人家那天晚上有着正当理由不在场,更没有玩忽职守,说穿了这件事情同他压根没有任何关系。
“听说你叫人让朕过来,到底所为何事。”风离烨还是第一次来到如此萧条的院子,什么时候宫中还有这种地方,倒真是让他有些诧异。
“皇上既然来了,那么便坐下喝杯茶吧,臣妾记得当年皇上最爱喝的就是臣妾泡的茶了。”徐妃背对着风离烨,看不清表情。
似乎想了起来那时候的事情,风离烨心中的怒意少了几分,那个时候的徐妃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姑娘,在她的身上,哪里会出现如今的冷漠与铁铸一般的心,到底是她变了,还是这后宫真的可以让一个人完全变了模样。
“你大费周章的让朕来此,想必不会只是喝茶那么简单吧。”风离烨开口道,看着她递过来的茶盏,没有伸手去接。
徐妃端着的手没有收回,就这样举在半空之中,一动不动,眉目中带着一种执着,似乎风离烨要是不接过去,便会一直保持如此。
“臣妾只是许久没有同皇上好好说说话了,想来以后也是没机会了,所以这茶怕也是最后一次替皇上泡了。”她倒是看的透彻,就算是求饶又有何用,失败的后果,她从一开始就很清楚。
“看来是朕小瞧徐妃了,这么些年,别的本事没长,倒是能说会道不少。”过了许久,风离烨还是接过了茶盏,这场僵持,就让她占个上风吧。
见他接过茶,徐妃手上动作并未停歇,给她自己也泡上一杯,涩黄的茶水冒着热气,她那一手神乎其技的茶道倒也不是作假,茶香四溢,令人沉浸其中。
“是啊,原来已经那么多年了,皇上,看在臣妾进宫那么多年的份上,臣妾能向皇上讨个心愿吗?”徐妃看着风离烨,思绪有些飘忽。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风离烨心中不由冷笑,不过她终究是要失望的,她要是想为风明睿求情,那是一丝希望都没有,历来逼宫造反的结局是什么,大抵于心都明了。
徐妃知道风离烨再想什么,可惜这一次她倒真的不是为了风明睿求情,说起来她也是共谋,甚至更是主谋,又怎么会提出这种可笑的事情来。
“皇上,若是可以的话,能否给鸿哥留个全尸,不要再折磨他了。”徐妃开口道。
风离烨眼神如刀锋般,他倒没想到,当着自己的面,这女人居然敢提他,难道她就不怕自己会更变本加厉的折磨吗。
李鸿,那个似乎风一吹便会倒地的病秧子,到底有什么好,值得让她一而再的背叛他。
说起当年,徐妃身为四妃之一,也颇受风离烨宠爱。只可惜在生下风明睿没几年功夫,盛宠不再,之后因她无意惊了羽妃的步辇,而被罚到偏院思过,也不知是有意无意,便再没提让她出来的事情了。
李鸿,是她这十多年来孤寂冷清生活中唯一的亮光,而现在什么都没了。
“原来在徐妃心中,一个下贱的男人竟比自己的亲身儿子还要重要。”风离烨是真的有些看不懂面前的女子,身上穿着的宫装还是几年前的款式,虽然看上去明亮艳丽,可裙摆却洗得有些发白。
当面将事情揭穿,徐妃的情绪却丝毫没有受影响,她是养了个男人,可那又如何。她是个女人,想要的不过就是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风离烨做不到,可别人能做到。
“皇上,臣妾犯下的罪,臣妾自当受下,只要皇上答应这个要求,当年的事情,便会随同臣妾一起永远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她之所以敢这样同风离烨说话,自然手中有所凭借。
风离烨自然是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情,过去那么多年,再一次提起,历历在目:“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威胁朕,你就不怕朕现在就杀了你。”风离烨眼中掠过杀意,这一刻他是真动了杀机。
看他突变的脸色,徐妃反倒笑了起来:“皇上你在担心什么,臣妾本就是个该死之人了,又何必在乎这一朝一夕。”
徐妃疯了,风离烨站起身来,不愿与她再说下去:“哼,今日朕前来就是个错误,反正左右是个死,既然你这么在乎,那么朕便成全你。”
“臣妾谢皇上开恩,恭送皇上。”明知风离烨不会回头看她一眼,她仍是规规矩矩的行了礼,抬起头来,那杯放在对面的茶盏一如之前,是啊,像他如此谨慎的人,又怎么会愿意喝下她泡的茶。
可她之前说过,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徐妃端起自己眼前的茶盏,一饮而尽,这个味道,她多久没有尝到了,微闭的眼角悄无声息的滑下一滴泪。
“皇上,徐妃娘娘她于巳时薨了......”于元思轻声说道,风离烨自从回来之后,便一人默默坐在房内许久,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朕知道了,既然生前如此凄苦,就以妃位之礼殉葬了吧。”风离烨开口道。
“奴才知道了,这就吩咐下去。”于元思知道分寸,默默退了下去,此刻风离烨并不需要他在身边。
后宫佳丽三千,身为皇帝,他又怎么会长情于一人。
想到徐妃之前威胁的话语,风离烨不由露出笑意,徐妃啊徐妃,便是你也不会知道,李鸿终究不是那个闯进殿内行刺的凶手,可是他毕竟图谋不轨,死是对他最好的解脱。
将风明睿关押了几天,带上大殿之时,整个人消瘦不少,更让人看出差别来的便是他那无神的双眸吧,哪有半点焦距。
在牢狱之中,他时不时地还会闹上一番,可自从听闻徐妃的死讯,便安静了下来。
风离烨坐在上方叫了他许多遍,也置若罔闻,直到站在他身旁的侍卫推搡了他几番,才回过神来。
“睿儿,你对朕的处置还有什么要说的吗?”风离烨问道。
风明睿哪里知道他之前说了什么,只知道俯首跪地:“儿臣遵旨。”
舐犊之情总高于一切法令,寒心归寒心,风离烨终究下不了决定,赐其死罪,流放北域,便已足够了。
风明睿有几斤几两他心里是知道的,要不是被人肆意挑拨,他哪有这个胆子。
这件事情是处理了,可民间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情还搁置着,那么多时日了,要还没有将真凶缉拿,那么就不会不了了之。
秦蔚自然也是心中着急,风离烨这边施压,百姓这边也在施压,他只觉自己站在两堵不断朝他靠近的剑墙中间,再过段时日,大概就真的万剑穿心了。
“小瑾,这出戏倒真是精彩,将谁都算计进去了,唯独他一人置身事外,难道你就不想反击吗?”
阳城的阙霞小阁是个别致的小茶馆,每日只接待一桌客人,不论权势贵胄,想要在此喝茶,那么就必须按照规矩来。
世人只知道这小阁的幕后主人并非等闲之辈,却不知那人便是风莫瑾。
看着傅君歌打趣的目光,风莫瑾面色不变,为自己沏了杯茶:“小歌,有时候太过聪明,反而误事,没有人能够置身事外,怕是,陷得最深的也是他风清扬一人了。”
傅君歌眨了眨眼,反正这其中没他什么事情,他就坐在一旁,权当看热闹了。
风清扬想要试探南疆之行回来后,他会不会临阵反戈,让他暗自去偷风莫瑾的玉佩,可哪里需要他偷,人家早就送上门来了。
“小瑾,你这一步棋下的,真是令人不寒而栗啊。”傅君歌不由感叹,风清扬想要一箭双雕,扳倒风莫瑾,可到底是谁算计了谁,不到最后,谁又能知道。
“我无意同他作对,只是弑母之仇不得不报,如今是他自己一头撞了上来,这种机会,要是抓不住,就枉费他布谋已久的苦心了。”新到的这一批茶叶,果真不俗。
风明睿逼宫未遂的消息早就传了出来,风莫瑾身上还放着他那块血色寒玉,冰凉彻骨。
傅君歌沉默,小瑾心中本就无意这些纷争,只可惜造化弄人,终究将他逼上了这条路。
他也记得,苏心衍在世的时候,对他也是极好的,年幼丧母的他在她身上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温暖。
只是,这世上的美好,怎么可能会永久长存,那些蛰伏在黑暗之中的利爪将一切撕成了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