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头……”纳兰惜觉得头痛欲裂,往事沉淀压在心头。但是眼前却是漆黑一片,如无涯的墨色汪洋,瞬间又吞噬了她所有的记忆,让她几乎不能呼吸。
纳兰惜无助地把手伸向半空,想要抓住挂在床头上的赤色穗子,却赫然发现自己的手白暂如雪,上面平滑无痕。
天启十二年为吴墨挡下的那一刀几乎深可见骨,只是一夜之间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钰儿……”纳兰惜喃喃细语,怔怔的,仿佛被人生生抽走了灵魂。
“我竟然忘了……钰儿不在了……”她的皇儿随他自摘月楼飞身跃下,瞬间粉身碎骨。
纳兰惜紧紧攥着心脏附近的衣衫,痛得直直喘气。她想要哭,却发现连眼泪都没有,难忍的痛楚一浪接一浪,世界仿佛被人狠狠摧毁,剩下了漫无边际的坍圮。
也不知过了多久,宫殿的门被人敲响,外头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唤:“阿惜,你醒了吗?”
这声音是如此的熟悉,让人有种流泪的冲动。
下一刻,她的门被人打开了,漆黑的寝宫顿时被白茫茫的一片光芒填满。
透过耀眼的光芒,一个身穿象牙白对襟褙子,逶迤拖地鹅黄色底八幅留仙裙的宫装女子映入纳兰惜的眼中。
女子走到纳兰惜的床前,捧起了她的手。微微的温热从女子的手上,不断传达到纳兰惜的手上。
冰冷的心似乎快要融化,纳兰惜不禁发出一声轻轻的叹谓。
如果这不是一场梦,如果眼前的阿姊还活着,如果钰儿还在我身旁,我愿意不惜一切代价换取之。
“阿姊不要离开我,阿姊不要离开我……”往事涌上心头,纳兰惜情不自禁拥住了眼前的女子,生怕女子一个不留神就消失在眼前。
“傻丫头,阿姊就在你身旁不离开。这都已经是及笄满一年的大姑娘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一般……”女子轻笑,轻轻抚摸纳兰惜漆黑的长发。
及笄?都已经是生育过的妇人,怎么回得去及笄了一年的碧玉年华?
纳兰惜哑然失笑,果然还只是个梦。
“傻丫头,你是还没有睡醒吧。”女子松开了环抱纳兰惜的双手,轻轻掐了一下纳兰惜滑如凝脂的脸蛋。
脸上微微的痛感,顿时惊醒了恍然的纳兰惜。
竟然感觉到了痛楚?纳兰惜的身体止不住的颤动,心砰砰直跳,头脑一片空白,手紧紧贴在女子掐过的地方。
女子见纳兰惜容色怔怔,手不停抚摸自己刚才掐过的地方,还以为自己把纳兰惜掐痛了,连声道歉:“是阿姊掐痛你了吗?对不起,阿姊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纳兰惜打断了女子的道歉,猛地拉住女子的手,以近乎哀求的语气道:“阿姊,现在就带我出去走走,现在就出去好吗!”
纳兰惜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心中所想的是否属实,拉着女子的手便直直往外走去。
到了门外,纳兰惜回头看了头顶上的门匾,只见上面印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云夕宫。”
自己怎么回到出嫁之前的宫殿?自己不应该在凌霄宫的吗?
“二公主吉祥。三公主吉祥。”两个端着紫色锦缎宫装的宫女停在纳兰惜和女子的前面,稳稳地行了个标准的宫礼。
“云竹,栖霞……”
原来,这并不是一个梦,自己和阿钰飞身而下没有堕入修罗地狱,竟然一夕重生回十六岁的年华?
“阿姊,我想自己一个人出去走走。”纳兰惜暂时还来不及消化自己重生回来的事情。
女子见纳兰惜神色恍然,知道自己这个嫡亲妹妹肯定是有什么心事想不通,再三吩咐纳兰惜好好照顾自己之后就先行离去。
纳兰惜挥退了两个婢女,自己一个人穿过云夕宫的侧门,朝着那条长长的回廊走去。
脚下的路熟悉得让纳兰惜产生一种莫名的感动。
一步路,两步路,三步路……纳兰惜走得小心翼翼,仿佛在细细品读一本沉淀着千年古韵的典籍。
直到走到一处被树树梨花包围的露台,纳兰惜静静看了许久,才慢慢找了位置坐下。
繁梨小筑还是一如记忆中的宁静,纳兰惜的耳畔响起了熟悉的百灵鸟叫声,一声两声,比宫中技巧最高的伶人唱得还要婉转动听。
纳兰惜摊开白暂的一双手,掬起仲春的一阵凉风微雨,舒服的感觉让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
活着的感觉原来这么好,这一刻的恬淡宁静,仿佛让她忘记了那个人。
直到那个人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前生今世,只有那个人,能把纳兰惜所有的灵魂摄走。
脚步声越来越近,纳兰惜顿时惊慌失措,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想要躲起来却发现自己身上降紫色的宫装,只会在树树洁白的梨花中更显夺目。
一步,两步,三步,脚步声步步逼近,纳兰惜低低垂下头,手不受控制地抖动,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从胸腔中跳到那个人的手中。
耳边响起男子爽朗的笑声,带着暖意的声音调侃起纳兰惜:“惜公主怎么看到阿墨就想着躲起来,是阿墨长得太不如人意了吗?”
纳兰惜慢慢抬起头,失控地坠入了那双深邃犀利的朗目中,灵魂被他捆绑在双眸深处久久不能逃脱。
那名唤作阿墨的男子拉起了纳兰惜的手,嗔怪道:“手这么凉,也不知道爱惜自己,衣着如此淡薄就走出来,很容易会着凉的。”说着脱下了身上的玄墨披风,披在了纳兰惜的身上,还细心地为她系了一个漂亮的结子。
纳兰惜甚至还能嗅到自披风上传来舒服的皂荚味道,像春日的阳光,暖暖的,让人心生喜爱。
直到后来,纳兰惜才知道,那是他妻子特制的皂荚:里面混合了一种让人闻久了会上瘾的毒花,揉碎了置于其中。
心思如此歹毒却又隐晦得让人找不到一点痛处,吴墨和江莲月果然是天作之合,而自己不过是见证他们恩爱一世的陪衬品。
在男子的眼中,纳兰惜神色多变,如一个变动的调色盘:一时紧张,一时茫然,一时激愤,到最后又似想通了什么。
难道是眼前这个女子,知道自己的计划?
不可能,自己的计划如此缜密,可谓天衣无缝,就算眼前女子聪慧透顶,也逃不开自己精心编制的情网。
“吴墨,以后少在我面前出现。”纳兰惜蓦然放下这句话后甩袖离去。
这小女子耍的又是什么把戏?
那边吴墨还在思考着纳兰惜说的话,这边纳兰惜已经回到寝宫,静静关闭了寝宫的大门。
黑暗的寝宫中,纳兰惜默默蹲坐在榻上,双手环抱着自己的双腿,紧闭着双眼无声地哭泣着。
前生的委屈,隐藏于眼泪,眼泪落在脸上,如刀尖划过一样,带着刻骨铭心的痛楚。
自己的一片真心,换来的却是半生的欺骗,失去了亲儿,失去了生命,重生而来,以为能够潇洒诀别吴墨,从此冷心冷清。现在却发现根本忘记不了吴墨,纳兰惜一边恨透了自己的无用,一边又割舍不下自己和吴墨的半世情缘。
突然,兄长纳兰风不可置信的神情和皇族中人声声愤怒的控诉深深打进了纳兰惜的脑海。
“我怎么能忘记,由此至终,那个人都只是把我当作登上皇位的工具。”
再次睁开双眼,纳兰惜微肿的猩红眼眸多了份惊人的坚定,她在心中暗暗发誓,今生今世定要好好守护自己的亲人,守护天启皇朝,守护这一片江山,同时守护好自己的心。
纳兰惜紧紧攥着吴墨刚才为她披上的玄墨披风,心道:“吴墨,你的好运要到头了。”
透过半开的窗可以看到,她冷冷地扬起娇艳欲滴的朱唇,轻轻抬起下巴,散发出与碧玉年华不相符合的成熟气质。
通身耀眼的光芒,瞬间把宫殿暗黑的光线压抑得无影无踪,此时的纳兰惜就是九天之上浴血重生的火凤凰,带着历世的记忆,自信自强,美艳得不可方物。
“你们永远都不会知道,我,天启皇朝三公主殿下纳兰惜,再也不是你们玩弄于鼓掌之中的痴儿!”
纳兰惜在头脑中百转千回,努力地把前生十六岁前后发生的事情搜索了一遍。
及笄典礼上她第一次遇到吴墨,被他所谓的翩翩风度所吸引,继而陷入了他精心布置的情网不能自拔。千里送白雪鲤鱼,元宵灯会的灯谜传情,白梅树下的两人共舞,这些极尽体贴浪漫的事情,一旦和吴墨这个有着天人之姿的如玉男子叠合在一起,就会产生美妙的作用。试问,前世刚刚情窦初开的自己,怎么逃得开?
吴墨,看似阳春白雪的你,其中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追名逐利的鼠辈罢了。
你想要皇位?痴人做梦!你想要江山?痴心妄想!你还想利用我得到前面两样东西?简直可笑!
我要一步一步看着你,离那个位置越来越远,我要你终日苟延残喘在郁郁不得志的日子之中,直到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