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话还没说完,忽听崔世柏重重地咳嗽了两声,打断了我的话。
我猛然惊醒,回想着刚才那番肆无忌惮的话,差点得意忘形,将整个茅山宗也都得罪了,若非崔世柏故意打断,话一出口,传了出去,进了茅山道士的耳朵,想那茅山道士遍布天下,如果来寻我的麻烦,那就真是摊上大事了。
想到这里,我顿觉冷汗直冒,背心一片冰凉。
“茅山宗乃是道门正宗,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我掌坛师一脉,自寇辅真祖师开始,便已存在,千年传承,虽不敢以道门正宗自居,但佛道兼修,自成一派,行的也是斩妖除魔的功德事,掌坛师与茅山宗同是替天行道,守护一方安宁,岂有正宗不正宗之别!”
崔世柏一席话,不卑不亢,听得我心潮澎湃,暗自喝彩,对崔世柏登时刮目相看了,但同时心里一顿纳罕:一向世故的崔世柏为何突然之间变得如此能说会道了?
尹长庚终于无言以对了,一张僵尸脸愈加阴鸷了。
顿了片刻,众人一齐瞧向尹长庚,听他会以何言辩驳。
尹长庚突然仰天长叹,道:“贫道早年游历天下,也曾来过天星村,早就听说过崔翰文的大名,可惜他那时候去了新都宝光寺,不愿会晤……”
座中的几个掌坛师听他提及老外公崔翰文,包括萧燚和崔世柏在内,立即正襟危坐,安静了下来,几双眼睛迷茫地望着尹长庚,猜测着尹长庚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我记得老爹跟我说过,大概是在我出生的那一年,也就是一九九零年,老外公刚从掌坛师的位置上退下来,便受到新都宝光寺的方丈禅师之邀,前往宝光寺,与方丈禅师辩经论禅,足足待了半年之久,才回家来。
“佛道传四代,令印辞三宗!”尹长庚继续说道,“我记得,当时崔家大院的门前便挂了这么一副对联!”
崔世柏阴沉着面孔,点头道:“不错!”
然而,崔家大院早已人去楼空,没有住人了,只是那院子的院坝颇为宽敞,因此常常作为斗法论道的场地,不过那副对联却早就撕掉了,不知丢去了哪里。
尹长庚突然又叹了口气,道:“崔翰文佛道兼修,探幽通明之术,果然是比贫道高明了许多,只可惜一直无缘拜会,他便已驾鹤西去!”
“尹道长,你究竟想说什么?”崔树德听他啰里啰嗦,不耐烦地道。
尹长庚不屑瞥了崔树德一眼,脸上流露出惋惜之色。
“崔翰文啊崔翰文,你的儿子没用,孙子更没用,看来掌坛师这一脉就要断了!”尹长庚仰天长叹,“佛道传四代,嘿嘿,果然不错!”
崔树德毕竟沉不住气,闻言大怒,一拍桌子,霍然起身。
“老东西,别在这里说风凉话!有本事的,现在划下道来,看看究竟是你茅山宗厉害,还是我掌坛师厉害!”崔树德指着尹长庚的鼻子,大声骂道。
崔世柏是久经江湖之人,一听尹长庚的东拉西扯,便猜到了他的用意,本来不受他激将,不愿说话,谁知崔树德忍不下一口气,来得及阻止,一番话正中尹长庚的下怀。
“丢人现眼的东西,坐下!”崔世柏双目怒瞪,喝道。
崔树德这才悻悻回座。
尹长庚哈哈大笑,道:“崔大掌坛师二公子之言,正合贫道之意!”
言讫,脸上笑意突然一敛,正色道:“贫道听闻,今日正好是掌坛师两年一度斗法论道的日子,往年诸位斗法论道,都是自己人争来争去,未免伤了和气,不如今年由贫道主意,加些新鲜玩意儿进去,以免反味,崔大掌坛师,不知你意下如何?”
——这分明就是向掌坛师下战书!
在座几人,顿时炸开了锅。
“我掌坛师一脉的斗法论道,又何干尹道长之事?”崔世柏冷冷地道。
尹长庚冷笑道:“崔大掌坛师不肯么?好吧,刚才贵公子向贫道划下道来,贫道便应承了,崔二公子,不知您哪个点儿方便,跟贫道来一场斗法论道,如何?”
尹长庚道行神秘不可测,敢来掌坛师的都翻论道捣乱,想来道行修为定是不凡,以崔树德仗着祖荫得势的废柴,绝非尹长庚的对手。
崔树德心里显然也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立即变成了哑巴,不说话了。
“崔二公子可是己未年十月初四未时初刻出生?”尹长庚突然说道。
尹长庚居然准确无误地报出了自己的生辰八字,崔树德不由得脸色大变,骇然道:“你、你怎么知道?”
一个人的生辰八字,乃是生平绝密,绝对不能轻易泄露给外人,否则被居心叵测之人得了去,后果不堪设想,因此,无论是掌坛师,或者是茅山宗,对生辰八字都尤为敏感忌讳。
我心里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按理说来,一个人的生辰八字,关系到了自家的命数,若非测命禳福之类,绝不可能给了他人,就算是掌坛师也不行,比如说,我祖父生前修建生基,崔世柏曾催问过我的父母,要我的生辰八字,但我父母唯恐崔世柏做手脚,对我不利,因此一口便回绝了。
而崔树德生在掌坛师之家,对于生辰八字看得尤其重要,又怎会轻易泄露给别人,而且是一个茅山宗的道士。
砰的一声响,崔世柏猛拍桌面,怒道:“尹道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尹长庚缓缓起身,抱拳道,“既然各位掌坛师怕了贫道,不敢让贫道参加斗法论道,那么贫道也就只好告辞了!”
尹长庚一挥手,对安德烈和小女孩道“我们走吧!”
说完,昂然走向屋外。
崔世柏目送尹长庚出了堂屋门口,脸上的神情阴晴数转。
“站住!”崔世柏喝道。
尹长庚回过神来,微微一笑,道:“崔大掌坛师,你转变主意了?”
崔世柏森然道:“你是怎么得到小儿的生辰八字的?”
“我茅宗道术,自有妙法!”
尹长庚不过一句话,便搪塞了过去。
崔世柏脸色愈加阴鸷了。
“我掌坛师一脉的斗法论道,与外人无关,道长乃是茅山宗,与我掌坛师门户有别,恕我不能答应道长的要求!”崔世柏此时倒也表现出了一些让人敬佩的气节,话锋也陡然一转,“不过,道长既然与先父神交已久,遗憾未能当面切磋,那么崔某作为先父的嫡传,倒可以跟道长进行一场私人的斗法论道!”
尹长庚闻言,顿时面露喜色,道:“好,崔大掌坛师果然快人快语,贫道佩服万分!”
说着,朝崔世柏恭恭敬敬地打了个稽首。
崔世柏挥手道:“虚礼免了,来者是客,就能请道长划下道来吧!”
尹长庚手捏崔树德的生辰八字,居心叵测,崔世柏自然没有脸色给他看,语气上也重了几分。
“今晚八点半,令尊墓前,贫道恭迎崔大掌坛师!”
“崔某一定准时到!”
尹长庚没再说什么,打了个稽首,率领一批人,便往李都场镇的方向走去。
但是,我分明看见,尹长庚转身之际,眼角余光瞟了我一眼,目光中隐含着一丝诡异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