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武二十七年,八月十二。鸳鸯产下一子,取名章左鹏。
环碧山庄东廊小抱厦内,大夫人的脸色十分难看。费氏坐在下首低着头不敢吭声。大夫人道:“你和左褚成亲也有五年了,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连鸳鸯都生了,又是一个儿子。实在不行将荷香放在左褚房里。”
听到二夫人要把荷香放到左褚房里,费氏心里就生气。荷香那丫头心里想的什么她能不知道?从费家陪嫁过来这么多年,都二十几了也不肯出府。给她说了几门亲事就是不同意,不就是等着攀章左褚姨娘这个高枝吗?前两年,秋岚的事情之后,章左褚被费氏管得不敢收妾,但对费氏也不亲近。如今再放一个荷香在章左褚身边,费氏料想着自己还能有翻身之日吗?
她委屈的说:“母亲,左褚一天到晚也不着家。我能有什么办法。再说鸳鸯只是个姨娘,她生的孩子还不是得认您做嫡母。说来说去还不是为您生的。母亲该高兴才是,这会子担心什么?”
大夫人冷笑道:“你不要忘了,这将军府里不止我一个人,还有二夫人这个平妻。鸳鸯本来就是二夫人那边的,她的儿子到底认谁做嫡母还不一定呢。她若是主动跟老爷提出给二夫人养,老爷也不会驳了她。”
费氏心道,看来只有帮大夫人抢到鸳鸯的儿子,才能避免荷香被收房。想着,她笑着对大夫人说:“原是说不准的事儿。可是,我这两天查账发现一样东西。有了这样东西说不准的事儿,也就说得准了。”
“哦?什么样的东西?”大夫人听出费氏话中有话。
费氏从袖管里掏出一张纸笺递给大夫人道:“是鸳鸯姨娘向账房赊了五千两的借据。”
大夫人结果借据只消看了一眼,便心下生奇怪,问道:“鸳鸯要赊这么多钱做什么?况且这借条并不像鸳鸯写的。”
费氏心中当然清楚钱不是鸳鸯借的。她柳眉一皱,对大夫人低声劝道:“嗳!母亲。这话不是这么说的。鸳鸯大字不识一个,借据当然不是她自己写的。但钱确确实实是在她的名义下背着人借走的。我问过账房,不过就是给她那个赌鬼哥哥还赌债去了。这事儿若是让将军知道了,不仅鸳鸯自身难保,恐怕二夫人也得给牵连上,不能脱责。”
大夫人会意,嘴角泛起一丝满意的微笑。她收起欠条又问费氏:“二夫人还不知道此事?”
费氏松了口气道:“媳妇前两天查账才看见的,这欠条还是新的。二夫人当然不知道。”
当天下午,大夫人便迫不及待的将鸳鸯借钱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跟章平之说了。章平之见了欠条气得脸色发青,冲大夫人吹胡子瞪眼的骂道:“家里出了这样吃里扒外的东西,还不赶紧撵了出去。钱都被人卷走了才发现?你是怎么当这个宗妇的?”
大夫人一脸委屈道:“鸳鸯姨娘本来一直是跟着二夫人的,老爷您是知道的。我直接教导她并不合适。况且鸳鸯又身怀六甲的,一个不小心哪句话说重了,出了事情,我可担待不起。只是如今出了这样反天的大事情,我不得已才来回了老爷。让老爷心里有个数,给她提个醒,也就算了。”
章平之道:“什么心里有个数,提个醒就算了?家都给人偷出去了,还不赶紧叫人把鸳鸯送到外宅去。她原本吃喝都在府中,从来没有短了少了亏待她的。如今她借什么钱?无非是贴补她那个赌鬼哥哥和她老子娘去了。这五千两银子一分钱不能少,都得叫账房给我要回来。要不回来拿她哥哥的宅子抵。另外,鹏儿你留到身边自己养,仔细别被他那个吃里扒外的娘给教坏了。碧落轩那边,我会提醒的。”
大夫人听了大喜,连忙传下话去。下人们一张床板直接把生产后尚未恢复的鸳鸯抬出了府门,送到了章家在钱塘向下的田庄里。任凭鸳鸯怎么哭号叫骂也没人敢帮她出头。送走了鸳鸯,大夫人又让奶妈把尚在襁褓的左鹏送到自己的环碧山庄,认了自己做嫡母。
至此,大夫人得了四子,二夫人遭到打压,鸳鸯干脆被撵了出去。谁也没有想到在背后算计这一切的是冬凌。
再过三天便是中秋节,但赵老夫人身体抱恙,经不得吵闹。因此章平之不敢大摆筵席。只草草的办了两桌自己家里人热闹一下。酒席之间,大夫人抱着鹏儿喜笑颜开的四处给大家看,逢人便说:“看看我们鹏儿长得多好。赵老夫人都说这个儿子是最像将军小时候的。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大夫人说一次,二夫人的脸色便阴沉一分。酒席还没有结束,二夫人便托词酒吃多了,回去碧落轩歇着了。二夫人一路往碧落轩走,一边道:“我早说了鸳鸯那个哥哥也不是个省心的。鸳鸯自己算计来算计去,最后还是栽在了那个赌鬼哥哥手上。竟然连带着我们也跟着倒霉。本来生了个儿子,好好一件喜事,这下全成了给别人做嫁衣。白忙一场不算,还赔进去许多。”
彩蝶劝道:“夫人息怒,再怎么着四少爷还小。而且还是个庶出的儿子,被大夫人认去了也没什么威胁。倒是该劝劝三少夫人那边,早点有个一子半女的,坐稳了嫡长孙的位置重要。”
二夫人一听提及林奴儿更生气道:“她?更是个不中用的,还不如鸳鸯心里有算计。光是个冬凌都能把她折腾的灰头土脸。彩蝶,我的意思是把你放到三少爷身边。一来可以帮帮三少夫人,二来也能早点帮三少爷开枝散叶。”
彩蝶一听低头红了脸不答应。二夫人看了道:“好孩子,我知道你是个心里有计较的,比她们都强上许多倍。等赵老夫人的病好点了,过两天我去跟老爷和左英提。”
谁知中秋过完,赵老夫人的病竟然一日重似一日。彩蝶的事情便被放下了。章平之、大夫人、二夫人、费氏、箫容佳、林奴儿每日在床前捧药奉茶自不待说。章左褚、章左扬和章左英每日也晨昏定省前往朝云阁问安。
到了九月底,赵老夫人病得竟不能起床。大夫人私下对费氏道:“看样子,老夫人的大事也该准备准备了。你心里要有数。”
费氏答道:“媳妇省得。这几年陆陆续续也准备了一些东西,大件的基本都齐全了,只是一些小物件可能得临时筹备。账房那边,这个月初已经让留出一万两银子备用,到时候也应该够了。”
大夫人又道:“到那时候,些须得有个人在内宅主持局面。迎来送往,看管这些下人、仆妇。还得管着点账房的银两和库房的东西。这些头脸上的事情已经够你忙的了。我看林奴儿也是个妥帖之人,那些要准备的小件东西不如就交给她帮你办吧。免得让人说我们什么事儿都揽在自己手里。”费氏答应着带着荷香往甘棠堂东院找林奴儿商量去了。
费氏只顾着和林奴儿在内间商量,把梓禅、荷香一众下人都撵到了院子里伺候。荷香一早上跟着费氏跑完朝云阁,又跑环碧山庄,这回子又在甘棠堂伺候,跑得汗流浃背,口干舌燥。她在院子里的石头上坐了一阵,不见里间叫人,便溜达到了二门。正看到一个老妈子提着银铫子和脸盆经过。荷香道:“站着,给我倒点水,让我洗把脸。”
老妈子不认识荷香道:“这水是大夫人要的,姑娘要洗脸自己去厨房提吧。也不就差这一趟的力气。”
荷香怒道:“大夫人要的又怎样。你也不看看是谁跟你要,若是旁人要不来的,也不会跟你开这个口。”
正巧冬凌带着青玉和喜儿经过,对老妈子道:“嬷嬷,这是大少夫人房里的荷香姑娘。你赶紧给了吧。”
老妈子听了这才乖乖的倒了一盆子水给荷香盥洗。荷香向冬凌告了声罪,喜儿赶紧上前帮荷香摘了手镯发簪。冬凌又问道:“荷香姐姐这早晚的到甘棠堂来干什么?”
荷香因为收房的事情没个着落,心中总不痛快。如今赵老夫人恐怕不济事,她的事情就更没指望了。荷香一撇嘴道:“还不是因为赵老夫人的事情。大少夫人找三少夫人商量。”
喜儿在一旁压低声音道:“赵老夫人就不济事了吗?”
荷香胸中不快,一撇嘴回答道:“差不多该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吧。大少夫人央求三少夫人帮忙准备些布挽、灯烛之类的杂物。”
冬凌一听,心中有了计较。口中却忙劝荷香:“荷香姑娘快小点声儿,叫人听见了不好。若是大少夫人那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姑娘也可以来找我。”
荷香盥洗完毕,由喜儿服侍着重新戴好环钗手镯。向冬凌告了退,便往甘棠堂东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