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凌摆手拦住青玉道:“阿丁这个早晚来找我,必定是有什么重要事情。让他进来。”
“砰!”府里开始放烟火了。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响声,一朵朵灿烂的礼花在窗外黑色的夜空中绽开。礼花的光亮映照在黑黢黢的屋子里,衬得这屋子更加冷清。
青玉喏了一声,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随即拿来火折子点亮屋里火烛。又招呼喜儿和纤儿一同在冬凌的软榻前摆上四扇屏风,才打了帘子让阿丁进来。
阿丁方一进门,便“噗通”一声跪在屏风前的地上,涕泪横流的对着屏风里哭着央求道:“冬姨娘救我。”
青玉被唬了一跳,低头呵斥阿丁:“这会子在这里又哭又嚎的是做什么?外面正办喜事,你倒跑我们这里哭丧。给人听着了又给我们招祸。”
冬凌望着窗外交相辉映的礼花,隔着屏风沉声道:“你先起来,有什么事情慢慢说来我听。”
阿丁用袖子抹了把鼻涕眼泪,不肯起来,跪在地上继续说:“冬姨娘,我和潘柱子两人今儿早在外面吃酒。不知怎地得罪了董家公子。那董家公子好不讲理,将我二人当场打了一顿不说,还让县衙的人把潘柱子给抓去了。我没敢告诉潘嬷嬷,怕她着急。只能来求冬姨娘救潘柱子。”
冬凌听明白后冷笑道:“这事儿你何须求我?直接去求你主子二少夫人不是更好?我又没有个在吏部当官的爹,何来这么大的能耐使唤得动县衙的人?”
阿丁又叩头哭道:“姨娘不知。这事儿若是放在几年前求二少夫人也许是妥的。只是如今二少夫人只是每日陪着二少爷,什么也不过问。就像个活死人一般。就算是我这会子求了她,她也定不肯理的。”
冬凌又问:“她不理你,你便来求我。我又有什么本事能救潘柱子?”
阿丁道:“冬姨娘不知。临安县丞梁必勤是当年三少爷在凉州的部下。在凉州战场上受了伤,后幸得了三少爷的照顾才有命从凉州回来的。再后来便捐了这么个官当。三少爷若是开口说句话,梁县丞定是遵的。若是冬姨娘肯为小的在三少爷面前说几句话,三少爷定愿意开这个口的。”
“哼!”冬凌听明白了阿丁的意思,原是要让自己去做人情。她不愿搅合这些混事,厉声拒绝阿丁道:“你和潘柱子当差时候偷溜出去吃酒惹上了麻烦,我还没有问你们的罪。你们倒好,反而自己找上门让我给你们收拾烂摊子。拿我做人情倒是做得顺溜。我帮了你们自己落得百般不是,又有什么意思?何况你没看见这阖府上下都在忙着操办三少爷的婚事吗?你求错了人,该去求新来的三少奶奶才是正主。”
说完冬凌闭上眼睛,歪在软榻上,不耐烦的挥手正欲让青玉打发阿丁出去。青玉去哄阿丁道:“我们主子乏了,你下去吧。”
阿丁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嘴里忽然冒出一句:“若是冬姨娘心疼阿丁和柱子,将来我们定当记姨娘的恩情。一辈子忠心于冬姨娘,眼里只有姨娘一个主子。姨娘的恩情若是还不完,下辈子我们二人做牛做马再伺候姨娘。姨娘以前的事情也一笔勾销,阿丁再不记得。”
“以前的事情?”——什么以前的事情?思忖片刻,冬凌方才恍然大悟。以前箫容佳求冬凌进府探望章左扬,引路的便是阿丁。阿丁这是狗急跳墙,拿这件事情在威胁自己。刚才怎么没想起这茬来?
嘴角掀起一丝嘲讽的冷笑,冬凌边冷笑边道:“阿丁,你以为我落到如今这步田地,还会在乎以前的事儿吗?倒是你自己,恐怕还没等抖搂出以前的事儿,自己的小命先没了着落。就凭你今晚擅自私闯甘棠堂内宅,我都能马上拿了你问罪!你还有命活到明天去告状吗?”冬凌说完脸上一虎,冲青玉喝道:“青玉,叫人来把这个私闯内宅的大胆奴才给我拿了。”
青玉会意,只嘴上高声应着吓唬阿丁,脚步却没有移动半点。
阿丁连忙向冬凌磕头求饶道:“姨娘饶命,姨娘饶命。小的吃了熊心豹子胆得罪了姨娘。求姨娘不要声张。奴才这也是实在没了办法才出此下策。姨娘不帮忙,小的也不敢威胁姨娘。小的这就出去,再也不踏入西院一步,只要姨娘不要治罪。”说着连叩头带往外爬。
心头一个念头闪过,冬凌止住阿丁:“你且停停。我问你件事情。你若是答得好了,我便帮你。你若是答不上来,那只怪你没有造化。”
阿丁一听事情有转机,连忙停住,举手立誓道:“姨娘尽管问,阿丁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阿丁,你可记得通武二十四年,玉屏姨娘小产之前,净慧仙姑来府里找大夫人的事情?”冬凌那日撞见净慧,问她何往。净慧神色慌张的答曰往环碧山庄。二人分别后,冬凌留了个心眼,转了弯再看净慧,却见她直直的往彩蝶轩走了。后来冬凌往环碧山庄送东西给玉屏,也没见着净慧的影子。没几天后,玉屏便因小产死了。此事一直盘踞在她心头,甚是蹊跷。阿丁在门房,当日问他多有不便,正好今日问他。
阿丁翻着白眼,望着天花板,仔细想了半日道:“记得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当时我也觉得奇怪。将军府和烟云庵素来没什么交情。忽然净慧师太也没拿帖子就空手上门了。当时还与我纠缠好久。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冬凌屏住呼吸,心跳加速,身体从软榻上直直坐了起来。本能告诉她,谜底离她越来越近了。冬凌紧追不舍的追问阿丁。幸而隔着屏风阿丁见不到她脸上紧张的神色。
阿丁跪在屏风外,嗯啊了半日才道:“只不过,我记得净慧仙姑说是去看二夫人,并不是去看大夫人。冬姨娘这会子说净慧仙姑是去看大夫人的?兴许是事情太久,我记差了。”
“二夫人…二夫人…”所有的事情瞬间在冬凌的脑海中串了起来。她的脑子飞快地计算着,只可惜没有真拼实据,若是能拿到真凭实据,那么便算是拿住了二夫人的把柄。
“阿丁,你帮我件事。若是办得好,我便帮你。若是办砸了…”冬凌话没说完,阿丁马上跳起来补充道:“但凭姨娘吩咐,若是办砸了阿丁从此也没脸出现在这将军府里了,到时立马死在姨娘面前谢罪。”
“呸呸!说得是什么不吉利话。”青玉啐他道。
“你进里面来。”冬凌隔着屏风招呼阿丁。跪在外面的阿丁和青玉迟疑的对视一眼:“这不大合适吧?”
“主子让你进去你就进去,啰嗦什么?”青玉冲着阿丁的屁股踹了一脚。阿丁差点摔了个狗吃屎,瞪了青玉一眼,才唯唯诺诺的从地上爬起来走入了屏风后。见冬凌满脸冰冷,无精打采的歪在软榻上。阿丁只敢远远的站在屏风的一边,也不敢上前,也不敢抬眼看她。冬凌抬手招呼他俯身上来,阿丁才迟疑着躬身凑近软榻。听冬凌与他耳语一阵后,阿丁道:“姨娘放心,这事儿奴才一定办得与姨娘说得半点不差,保管让姨娘满意。”
冬凌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你下去吧,多早晚拿到东西,多早晚我帮你办了你的事情。”
阿丁得了令,慌忙不迭的转身出去了。青玉撤了屏风才问道:“主子,您答应了阿丁这档子事,到时候怎么跟三少爷开口啊?三少爷素日里最烦这些个仗势欺人的混事儿了。一直说当官只仗着门第欺负良民,还不如山野草夫。”
“你放心!这点小事根本用不着惊动三少爷。我们自己就能办了。你只管去书房布置了笔墨!我要用。”冬凌说着从软榻上起身,径直往书房去了。
青玉不知何意,唤进喜儿和纤儿收屏风,自己急急的跟着冬凌往书房服侍。只见冬凌立于书桌前,砚了墨汁,展开纸笺,添饱了墨,提笔便模仿章左英的字迹写了起来。不出片刻,一封章左英写给梁必勤的书信便写成。放下笔,冬凌又让青玉去前院找来章左英的印章落款,然后亲自封了信封口,才将信塞进书桌抽屉里道:“这便使得了。”青玉看得目瞪口呆道:“这样三少爷知道了会不好吧?”
冬凌侧耳听了听院子外喧闹的歌舞酒席、炮竹烟花声,苦笑着道:“你放心,三少爷现在根本没空理这些事情,又怎么会注意得到呢。”
青玉一听这话,便垂了眼皮,讪讪的叹气道:“主子,三少爷是不管我们了吗?我们从此该怎么办?”
“怎么办?”一阵发自胸腔的冷笑,苦涩的味道涌上唇尖,冬凌望着窗外绽放在黑色天幕中耀眼夺目的烟花,坚定的说:“我们从此都要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