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府是第一道门槛,如何在这偌大的将军府中立足才是艰难的第二步。冬凌深知这一点,所以尽管赵老夫人、章平之、大夫人和二夫人再不待见,每日晨昏定省的功课她也是硬着头皮必做的。连续几日下来,赵老夫人那边的态度倒是稍微缓和了一些。最开始章左英也陪她一同请安,后来赵老夫人面露不满之色道:“娘儿们的事情,你一个爷天天跟着是什么个意思?”冬凌见状便劝他不要再跟着一起来。
今日请完早安,赵老夫人甚至没有再对她多加训斥。嘘出胸口一团紧张和尴尬,冬凌向软榻上的赵老夫人叩头告辞,恭敬的倒退着出了朝云阁抱厦。金锁为她打起珍珠帘子,冬凌迈出房门一抹额头,额上已经汗珠细密。
随行的青玉如往日一般递上帕子,担心的说:“主子,每日一轮请安下来,都是这般模样,长此以往,谁还能受得了?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没一个好脸色的。不如咋们跟老夫人说一声身体不好,从今往后不要再去了吧?”
若兰睃她一眼道:“你快别说了。这些抱怨的话在自己屋里说说也就算了,到了外面这样一通胡说,让人听去了,要害死人的。你瞅瞅多少人在外面等着拿主子的把柄呢?”
青玉连忙低头噤了声,冬凌道:“她们越是处处为难,我们越是要做得滴水不漏。熬过了这一道才算是能在将军府立足。若是现在怕了,托词不去。虽然是躲过了这一时,却让人拿了把柄,将来反要糟糕。况且,你们没有发现么?老夫人对我的态度好多了。”
若兰也赶紧帮腔笑着安慰道:“是啊,是啊。今天赵老夫人没有让主子罚跪,也没有训斥那么多呢。”
青玉一听扁了嘴,不敢出声,心中却道:这主子做得天天挨罚挨骂的,反倒还不如个下人。
三人正往环碧山房去,忽然有人急匆匆地从后面追上来叫道:“我们少夫人请冬姨娘留步。”
冬姨娘?这一声称呼让前面的三人心中一阵错愕,若兰和青玉满脸惊讶的张大了眼睛一阵对视。甘棠堂下面的人为了避免冬凌尴尬,私底下一般都称呼她“夫人”或者“主子”,尽量回避侍妾的身份。左英也从来不提此事。猛地被人这样称呼,冬凌心中针扎的刺痛。确实,她的身份的确是“冬姨娘”。
将心头尴尬强压下,瞬间换上一副亲切的笑脸,扭头看去原来是景徐堂的丫鬟蔷薇搀扶着箫容佳从后面来了。半个月前入府之日,在朝云阁见过箫容佳。她的枯瘦令冬凌讶异万分。今日近看她,一双美目深陷在颅骨之中,早已丧失往日光彩。深刻的法令纹、枯萎的皮肤和尖瘦的面容处处显示出这几年生活的辛酸。
待箫容佳走到眼前,冬凌笑容满面的拜倒:“给大少夫人请安。”
箫容佳也笑着亲切的道:“快起来吧,都是旧识,何必如此多礼。我一直有些体己话要和你说。前几日在朝云阁赵老夫人跟前见着你,也没有机会。今天刚巧又碰到,偏你又走得这样快。”
冬凌听到箫容佳要说体己话,便上前搀扶了她。蔷薇见状也知趣的和若兰、青玉退下,保持几米的距离尾随在二人身后。箫容佳的手如枯槁一般,五个手指瘦得连关节凸显。冬凌扶住她的小臂,只觉得轻飘飘的。
见下人都退了下去,箫容佳脸色一阴,语气也冷了下来:“冬凌,我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你出府之后,我们也素有交往。没想到你今日摇身一变成了左英的侍妾,还将原来跟在身边的两个丫头也带进了将军府。”
冬凌回头看看青玉和若兰,二人正担心的望着自己。冬凌笑容不改谦虚的说:“大少夫人谬赞。”
“哼!”箫容佳鼻腔里一声冷哼:“从今往后你我既然是妯娌,从前过往不提也罢。”
冬凌明白了,依旧笑容不减:“大少夫人和冬凌从前的过往自然是不用再提。至于青玉和若兰,我自会教导,大少夫人不必担心。”
“果然是个识趣的,这样就好。”箫容佳脸色阴冷的神情缓和了一些,接着说:“还有一样。左扬是我夫君,虽然他如今情形不好,但我此生是跟定他的了。希望你明白。”
这才是重点,冬凌声音一凌道:“大少夫人对二少爷一片痴情,感天动地。冬凌自然看得出来,从今往后当与景徐堂保持距离。大少夫人大可放心。”
“好!”去了心头挂碍,箫容佳很是满意:“我将你这番保证记在心头,只愿将来你不要负了才好。这将军府内人事繁杂,我知你不易。而景徐堂现在的境况,也令我顾不了府内这许多事情。但是,你若是能说到做到,我必不会为难于你。”
“当然!”重新换上一脸的笑容,冬凌看着箫容佳道。不过是要让她保证井水不犯河水,用不着箫容佳提,这也是冬凌如今求之不得的。
二女一路走到景徐堂门口,冬凌才放开箫容佳,冲她一礼道:“冬凌在此拜别了。”
箫容佳招呼跟在后面的蔷薇道:“冬姨娘入府我也没准备什么贺礼,既然今日见着了,就把我前几日收的那几匹宫缎给姨娘拿去,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冬凌笑着推却:“这怎么好意思呢?”
箫容佳便拉了冬凌的双手,亲切的说:“应该的,你也别推。不是什么珍贵玩意,只是我一点心意罢了。”
妯娌之间一团和气。
晚上左英回来听说箫容佳找上了冬凌,直冲冬凌发脾气,气急败坏的问他:“你又搭理她干什么?那个女人当年做下的事情你都不记得了吗?惹上她能有什么好事?”
冬凌忙安抚左英:“只是给老夫人请安回来的路上碰见和她寒暄了几句,哪里有那么严重。至于让你发那么大的脾气?我做了鲜花蜜露你吃不吃?”
左英这才觉得自己方才小题大做,叹了口气道:“今日是寒暄,你以后就离她远点,最好连寒暄也不要寒暄。”
冬凌让若兰端上新作的海棠花蜜露,捂嘴笑他:“我今儿起最好见着人连话也不要说,免得被人坑了去。”
左英端起白瓷小碗,看着碗里荡漾的花汁,赌气道:“我不管,反正我不许你接近她。她若是再来找茬,我便打她出去。”
冬凌望着左英一副小孩子赌气的模样,笑着连声说:“好好好,我知道了。从今儿往后,我只与你一人说话。你晚上不是还要读书吗?快去吧!”
将白瓷小碗中的鲜花蜜露一饮而尽,左英一脸的不满意道:“你干什么催我催得这么急?”
冬凌道:“我哪里是催你快去,我是让你快点去读完了好早点回来。你怎么这么不明白人家的心?”
左英这才开心的笑了,一双眼睛完成漂亮的形状,放下瓷碗往书房去了。左英一走,冬凌将若兰和青玉唤进屋里,沉声道:“今日大少夫人的事情,是你们二人谁告诉少爷的?”
青玉听罢悄悄看了若兰一眼,若兰则站着低头不吭声。冬凌一见便知情况,怒道:“若兰,你说说,前几天我是怎么嘱咐你们的?”
若兰低头喃喃的说:“主子说万事不要强出头。”
“不是这句!”
“…不喜欢传话的!”若兰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那你为什么要传话给少爷?”冬凌冷冷呵斥。
“少爷也不是外人…”若兰辩解。
“若兰,我问你。当年你央我带你去凉州,你是怎么说的。”
“我说…我说…我从今儿往后只是主子一人的丫头,只忠心主子。”若兰抽着鼻子,哭着回答。
“那你现在到底是我的丫头还是少爷的丫头?”冬凌声音一沉。
若兰“噗通”跪倒在地,叩头道:“若兰永远都是主子的丫头。若兰以后不敢了,求主子饶恕。”
心中犹豫不决,这个丫头当年在城北小宅传话给章左英的也是她,如今仍旧死性不改。冬凌道:“这样吃里扒外的丫头,我不敢留在身边。”
若兰听冬凌要赶她出去,趴在地上不住叩头,哭着苦苦哀求:“若兰从今往后再也不敢了,求主子宽恕这次。”
青玉也跪下求情:“主子,看在若兰一直忠心服侍您的份上,您就饶她这一次吧。下不为例。”
半晌,冬凌才道:“你们俩都起来吧。若兰,这次我可以不赶你出去,但我们今儿把话说开,这事没有第二次。无论是谁犯了第二次,我这里都不能再留。到时候想求情的也省一省。”
若兰不敢起来,仍跪在地上叩头道:“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下次不敢了。”
冬凌接着说:“今儿这事我虽不再追究,但终究惩罚不能免了。不然没法给其他人做个例子。”
若兰哭着道:“只要主子不赶若兰出去,其他的但凭主子处罚。”
冬凌道:“那就罚你一个月月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