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将军和二夫人的首肯,章左英催促着下人将甘棠堂西边五间正房连同三间耳房收拾出来,又置办了新的摆设、家具和被褥。四月五日这天一大早,便带着鲁轩、鲁然,又从府里叫了顶红色的小轿子,一行人往城北鱼池巷小宅接冬凌去了。
城北小宅里三个人也是起了个大早,梳洗妥当。冬凌挑了件品红色洒金海棠花暗纹锦衣,外面罩了件水红对襟绣蝶袄子,耳上坠着景泰蓝红玛瑙坠子,赤金的手镯。这一身打扮衬着青丝高绾,娥眉淡扫,朱唇轻点,目若秋水,肤若羊脂更显出冬凌的雅致脱俗,一笑一颦间清丽动人。
最后,若兰向在她发髻间斜斜插上一对金镶玉鸾凤发簪,忍不住赞叹道:“主子可真是漂亮。像人家说的倾国倾城。”
冬凌从镜中将自己打量一番,又瞥见若兰站在一旁痴迷的盯着自己,一双眼中满是羡慕。冬凌冲她摇头苦笑道:“就算是倾国倾城又有什么好?终究不过是薄命之相。”
若兰连忙拦她孥嘴道:“主子这说的是什么话?大喜的日子,一大清早就这么不吉利。”
冬凌不屑与她争辩。大喜的日子?呵,不过是一件送进府的玩物。就像当年冬茗被抬进费家一样。
刚打扮齐整,院子外便传来叩门声。青玉应了门,是鲁然。
鲁然高声道:“轿子都准备好了,我们爷也在外面等着了。青玉姐姐快请冬凌姑娘出来吧。”
青玉进屋向冬凌通禀,冬凌才从梳妆台镜前起了身,扶着若兰的手往外走。行走之间环佩叮咚,步履摇曳之间暖玉生香。青玉打起帘子,冬凌和若兰缓步迈出房间。等在门外的鲁轩看见,登时惊艳得张大了嘴巴,下巴颏几乎掉在了地上,舌头在嘴巴里打结,本来素日里地伶俐口舌全抛到了九霄云外,半天也没蹦出个字来。
若兰瞪鲁轩一眼,斥责道:“好没规矩的下人。我们姑娘入了府便是夫人了,也是你这样不避讳的盯着看使得的?”
鲁轩这才悻悻的低了头,垂手站在一边。
出了院门,左英已经下马在轿前候着了。见到冬凌左英倒吸一口冷气,也是一副惊艳的模样,目光痴痴的在冬凌脸上打转道:“凌儿,你真是太美了。”
见四下还有许多将军府的随从,冬凌羞怯的红了脸,冲左英轻轻一笑,提起裙摆上了轿子。青玉和若兰二人合乘另外一顶轿子,随行在冬凌之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返回了城东将军府。
到了将军府,只见四扇黑漆正门紧闭,轿夫将轿子抬进角门放在穿堂里退下。鲁轩、鲁然招呼了府内小厮七手八脚的将两顶轿子抬到了甘棠堂门前。待小厮们都散去了,青玉和若兰才从轿子中下来,上前搀扶冬凌下了轿。
甘棠堂门前,左英的奶娘潘嬷嬷已经带着婢女站在门前迎候。一众下人正向冬凌行了礼,左英已经从后面追上来。他上前径直牵住冬凌的手,牵着她往西廊走:“我让下人们将西廊的五间房子收拾出来了,给你和青玉、若兰住。我知道你素来喜欢干净,屋子里的东西都是让人重新置办的。等过几天再从这里分几个伶俐的丫头伺候你。凌儿,你看哪里还不满意的只管告诉潘嬷嬷,让她帮你办。”
潘嬷嬷带着下人们一路小跑的跟在左英和冬凌身后,也贴着笑脸,拍着胸脯连忙道:“夫人有什么需要只管和老奴开口。甘棠堂下人有不听话的、不中用的也只管和老奴说。”
冬凌冲潘嬷嬷笑着点头谢道:“如此这般将来就要多劳烦嬷嬷了。”
潘嬷嬷满脸的皱纹笑得挤在一堆,连忙摆手说:“不麻烦,不麻烦,应该的。”
一行人到西廊看了一圈,只见物品置办得很是周全。院子里一如城北小宅的布置一样,在相同的位置种着海棠花和白梨花。房间廊前还特意搭了紫藤花架,只是紫藤花还是新种上去的,枝叶寥寥,不算繁盛。
冬凌感念左英的良苦用心,感动道:“三少爷想得都很周全,暂时也没什么需要添加的物件了。”
潘嬷嬷打断冬凌道:“嗳!如今进了府就不能再叫三少爷了。”
左英听潘嬷嬷这样说,也只是抿嘴笑着站在冬凌身侧只顾瞧着她不说话。冬凌被他看得急了,涨红了面皮,低着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唤道:“官人。”
左英一听心头酥痒,像被猫挠了一样,浑身三百六十个毛孔说不出的舒服。他不顾一众下人在侧,牵起冬凌双手,柔声说:“你先安顿,晚些时候我带你去给老夫人、将军和两位夫人请安。”
冬凌听到要再见旧主,心中又是尴尬又是忐忑不安。当着潘嬷嬷的面,脸上却不好显露出怯场的样子,只乖巧的垂头不语。等左英带着潘嬷嬷离开了,才开始带着青玉和若兰收拾起房间来。
到了午饭时间,左英又跑来西廊。见了他,冬凌问:“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我正让若兰去厨房捧饭。”
左英抱住冬凌纤腰撒娇道:“娘子,我陪你一同吃饭可好?”
冬凌被抱住,脸上一片绯红,推他道:“当着这么些个下人,也不像个少爷的样子。被人家看去又有得说的了。”
左英抱着冬凌不肯撒手,嗤嗤的笑道:“我们只顾自己高兴就行,怕他们说什么?”
冬凌又问:“你刚从凉州回来,不用陪老夫人、将军和二夫人吃饭?怎么只顾着在我这里躲清闲?”
左英听了便抱她在怀中摇来摇去,做出一副委屈样子说:“娘子,我们新婚燕尔,你怎么忍心就把我往外赶?”
冬凌越是严肃,左英便越是胡闹。终于“噗嗤”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冬凌道:“倒不是我赶你,只是你只顾着陪我,老夫人、将军、二夫人知道了心里该不受用了。到时候我不被人待见算小事,你要挨罚了,我可心疼。”
左英一双眼睛乐得弯成漂亮的月牙状,挺直的鼻梁调皮的皱起,道:“有你这样心疼我,就算是挨罚也值得了。”
两人正亲昵着,忽然身后传来两声轻咳。左英这才撒了手,冬凌扭头一看,是青玉。
青玉撞见二人抱在一起,也是红着脸不好意思的低着头道:“少爷、夫人,饭桌摆好了。若兰叫你们进去用饭。”
看见青玉站在紫藤花架前,一幅大不自在的样子,左英和冬凌相视一笑,携手往回了屋。
两人围坐一处用完午饭,估摸着赵老夫人午休差不多该起来了,左英便带着冬凌往朝云阁去请安。一路上,冬凌浑身如被针扎般不自在,心里七上八下,手心直冒冷汗。不知道赵老夫人这种情形下见到自己,该是如何刁难。心中正忐忑,两人已经进了朝云阁二门。
金锁打起门帘,让两人进了屋。见赵老夫人端坐正厅,大夫人和箫容佳坐在她的东侧。三人像是早知道左英和冬凌要来一般严阵以待。
冬凌膝盖一软,先在赵老夫人面前跪了下去,叩头道:“冬凌拜见老夫人、大夫人、二少夫人。”左英也跟着跪了下去。
赵老夫人冲着左英赶紧道:“我的好孙儿,快起来吧。地上凉,别冻着了。快到奶奶这边来坐。”丁香和金锁赶紧上前将左英搀了起来,扶到了赵老夫人西侧的椅子上坐下。独留冬凌还跪在地上。
赵老夫人只顾拉着左英问:“左英,有没有吃饭呐?在那里吃的,都吃了些什么啊?”
左英表面上笑着一一作答,见赵老夫人没有让冬凌起来的意思,心中却着急心疼得不行。他冲赵老夫人撒娇道:“奶奶,冬凌还跪着呢。您不让她起来吗?”
赵老夫人晙左英一眼,看都不看跪在地上的冬凌说:“我知道她还跪着。问完你的话,不就轮到她了吗?用得着你白白担心奶奶把她给忘了?”
左英不敢回嘴,赵老夫人这才转向冬凌,语气一凌吩咐她:“抬起头来给我看看。”
一切似乎瞬间回到了五年前,自己刚入将军府的时候。大夫人让她抬起头来看看。冬凌忍着膝盖上的酸痛抬起头来望向赵老夫人。多年不见,老夫人倒是精神矍铄,满面红光。反而是坐在她身侧的大夫人和箫容佳清瘦了不少。大夫人原本丰腴的面庞瘪了下去,眼角如挂了千斤锤一样耷拉着,耳鬓也添了不少白发,想必这几年过得并不太如意。再看箫容佳,虽然面目依然清秀,原本眼中的灵动和秀美却褪尽。浓妆掩盖不住一脸的尖酸苦涩相,鼻翼两侧深重的法令纹显出与她年纪并不相符的苍老。
赵老夫人看了看冬凌道:“你叫什么?”
冬凌恭敬回答:“冬凌。”
赵老夫人又问:“听说你原来是暖玉阁服侍雅丽的丫头?”
冬凌又回答:“正是!”
赵老夫人道:“按说左英的婚姻大事应当是皇帝指的,再不济也得听他父母的意思。这次却是他自己的主意,那便是破了例。你原始暖玉阁的丫头,对将军府的规矩便不陌生。如今既然嫁进了我们将军府,就要守这里的规矩。不能恃宠而骄,更不能只顾着自己喜欢行事,让这些长辈不满意,让下人们说了去。”
冬凌心中惧怕,只得低头回答:“媳妇知道了。”
赵老夫人又教训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将军府这么大的家业,若是个个都破了例,那便没办法管。我丑话说在前面,若是你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到时按家规处罚。我可顾不得你是主子还是仆人。”
冬凌道:“老夫人教训的是。”
赵老夫人教训了好一番才叫冬凌起来,左英想帮忙也不便插嘴,只能暗自心疼。等老夫人让起身时,冬凌只觉得腿已经失去了知觉。她忍痛咬牙给大夫人和箫容佳依次请了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