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武二十六年入冬,大元可汗之侄孙十三岁的延答汗正式继承汗位,同时迎娶长泰公主为妻。通武皇帝亲赐玉玺。满都海哈屯则因叛乱造反通族被诛杀。鞑靼部族从此由长泰公主把持朝政,与中**修萌好,抵御瓦剌。凉州守将章左英平乱有功,官升两级,被封为从四品河西道节度使。通武皇帝召其进京封赏。
若兰将门帘子掀开,一股寒风卷着雪花落在台阶前。左英从门外走了进来。冬凌放下手中针线见他浑身上下落得都是雪花,连忙指挥若兰道:“快给爷把大衣脱了,抖抖雪。再把火盆子加些炭。”自己迎上去,将烧好的手炉塞进章左英的手中:“这冰天雪地的,你何苦还往我这里跑?冻坏自己。”
“你一个人在这里,不来看看我总是不能放心。”雅丽走后,章左英便将冬凌安顿在了雅丽住过的这间院落里,又让若兰继续跟着冬凌。自己仍旧住在原来的地方。
“凌儿,我有件事情要与你商量。”章左英褪去灰鼠外褂,拉上冬凌一同在暖炕边坐下。
“什么事情?”冬凌弯腰帮他脱掉被雪水浸湿的鞋袜,又拿了暖炕上的茜纱面红锦被盖在左英腿上,最后将石青洒金迎枕靠在他的背后。
若兰往火盆中添了些炭,左英一边伸手向火盆中烤着一边道:“皇帝要召我回临安。”
“是要封赏将军吗?”早在冬凌的意料之中,通武朝花了多少人力物力精力时间力图摆平瓦剌和鞑靼,几十年来始终不得其法。如今章左英和长泰公主联手压制了鞑靼和瓦剌,换来边塞长久的和平,皇帝哪有不封赏的道理?
“爹爹前日传来书信说兵部行走一职仍有一空缺,肖伯仁向圣上举荐了我。等开春了,你就随我一同回临安好不好?”章左英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冬凌脸上的表情。
临安,她还能回去吗?冬凌垂下眼脸,低声道:“可是,二夫人恐怕不会高兴。”
“凌儿,你不要担心。只要你愿意和我在一起,这些旁的事情,让我来安排。你放心好么?”章左英身体向冬凌前倾,握住冬凌放在腿上的一双小手。
能回临安当然是最好的,冬凌抬头看着眼前目光坚定的左英信任的笑了。
通武二十六年十二月十八,腊八节。这日一封书信被送到了安南将军府碧落轩。彩蝶满脸喜气的捧了书信送到二夫人面前,道:“夫人,三少爷又来书信了。”
二夫人正捧着黑瓷茶盅在与鸳鸯一处说话,赶紧放下手中茶盅,接过彩蝶手中书信,笑着问彩蝶:“你又不识字,怎么知道是三少爷的书信?”
彩蝶羞赧一笑:“送信的说是从凉州来的,那除了三少爷还能是谁的?”
鸳鸯已身怀六甲,挺着四个月大的肚子,笑彩蝶:“二夫人这个丫头真是精的不得了。看都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来的书信,那你倒是猜猜三少爷这书信中又写了些什么?”
二夫人只顾着低头拆信看信。彩蝶扬起笑脸,娇俏一笑:“听说皇帝要封赏我们三少爷。这大过年的来信,肯定说的是三少爷要回来了,提前给我们夫人通报一声呗。”
鸳鸯和彩蝶的嬉笑声还没有落,却见二夫人一边看信一边脸色都变了,最后“啪”的一声将书信拍在茶几上,震得茶几上的黑瓷茶盅“咣啷”作响。鸳鸯和彩蝶吓得噤了声,瞅着脸色发白,银牙紧咬的二夫人,又不知所措的互相对望了一眼。
半晌,见二夫人不言语,鸳鸯才壮着胆子,探头过去问:“二夫人,怎么了?”
“这个不肖的逆子!”二夫人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便气得捂着胸口不再说话。彩蝶赶紧上前为二夫人顺气。鸳鸯也不识字,接过书信横竖看不明白。
“好好的,怎么了呀这是?”鸳鸯瞪着书信上的蝌蚪,不明就里。
“冬家那一家子养的女儿都是狐媚子,怎么偏偏都缠上了我们将军府的爷们儿。当着我的面儿,一脸清高模样。口口声声答应不再纠缠左英,不再踏入临安一步。谁知道扭头又跑到凉州去找左英了。”二夫人气得五官都在脸上挤成了一团。她带着哭腔断断续续的骂道。
“冬家?谁啊?”自从半年前将冬凌赶出临安,鸳鸯心中早就将此人认作是昨日黄花,前尘往事了。二夫人这冷不丁的说起来,她一时间还一脸茫然的没反应过来。
“谁谁谁?还能有谁?不就是那个舞姬的妹妹,原来放在暖玉阁的那个小狐媚子?”二夫人气得手脚发抖。彩蝶站在一边不住的替她抚背。
“冬凌?她跑去凉州找三少爷了?”鸳鸯难以置信的表情反问二夫人。看上去这么弱不禁风的一个女子,竟然有这般勇气和心智。彼此之间虽为仇敌,鸳鸯心中也不得不生出几分佩服。
二夫人对冬凌的勇气和心智除了恨入骨髓就是恨入骨髓。她几乎银牙咬断的说:“可不是。现在左英写信回来说要带她一同回来,还要娶她为妻。若是我不答应,他便干脆和那个狐媚子一起待在凉州永远不回临安。”说完又“儿啊,肉啊”的哭了起来:“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本来还挺争气的。这下子被蛊惑的得了失心疯,连我这个亲娘都不认了。”
鸳鸯和彩蝶终于听明白了。鸳鸯安慰二夫人道:“您先别哭。既然左英已经这么讲了,那便是撕破脸皮要和您硬碰硬。这个冬凌无论如何不能再让她踏入临安半步。不然将来后患无穷。”
“那你说该怎么办?”大夫人擦拭着眼泪,气得已然是六神无主。
鸳鸯道:“我说啊,您得把这信给老爷看看。老爷知道这事绝对不会坐视不理,到时候老爷吓唬三少爷一下,三少爷也就听话了。”
彩蝶见鸳鸯唯恐天下不乱,气愤难耐插嘴道:“那怎么成?老爷知道了还不得将三少爷赶出将军府?现在瞒着老爷还来不及呢,您就别添乱了。”
二夫人一听也止住了哭声,看着鸳鸯。
鸳鸯一摆手道:“嗳!彩蝶,这是怎么说的?三少爷是老爷的骨肉,老爷怎么会真的将他赶出去呢。最多不过是吓唬吓唬他。”
鸳鸯和彩蝶一人一个说法。二夫人看看鸳鸯,又看看彩蝶,更没了主意。送走鸳鸯,彩蝶对二夫人道:“二夫人,你千万不能听鸳鸯姨娘的。她这是害您和二少爷呢。”
二夫人瞪着哭的肿如桃子一样泪眼问:“这话怎么说?”
彩蝶为二夫人重新摆上茶果慢条斯理的说:“现在将军府里大少爷不济事,二少爷又成了那个样子。整个府里就指望着三少爷了。三少爷这次又立了大功,是要得皇帝封赏的。鸳鸯姨娘不过是嫉妒,又担心三少爷出人头地,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将来分不到半点好处,故意给您出馊主意的。”
“那不告诉老爷,还能有什么办法?”二夫人听着彩蝶的话倒是有几分道理。
“三少爷现在是四品大官,将来还要飞黄腾达的。怎么样都不可能只有一个正室,早晚也是要收妾室的。我看您眼下就依了他,让他收冬凌为妾,没什么不妥的。”
彩蝶话音刚落二夫人马上跳了起来:“不行,左英收谁当妾也不能收那个丫头。”
彩蝶一瘪嘴道:“夫人,冬凌原本就是将军府的丫头。出身、底细难道不比外面进来的那些个姑娘清白得多?您不待见她无非就是因为当年大夫人要把她嫁给李乾玉,结果三少爷从中做了手脚,把她养在了外面。”
“哼!”二夫人鼻中冷哼一声。
彩蝶继续说:“三少爷不过是图个新鲜劲儿。您现在越是不同意,他就越来劲。您不如顺着他,让他收了冬凌,将来三少爷新鲜劲过了,自然就把她忘在脑后了。”
见二夫人不再言语,彩蝶继续说:“您想想,如果现在您把三少爷的信交给老爷。老爷一怒之下要把少爷赶出去,少爷脾气倔,真的就不回来了。到时候所有的好处都落在鸳鸯姨娘肚子里那个孩子身上了。您不是最吃亏吗?就算是三少爷将来回来了,结果一不小心落得二少爷那个下场,成了个废人,您还有什么指望呢?”
一想到左扬空荡荡的裤腿,二夫人一阵心悸,赶紧闭上了眼睛,嘴里念“阿弥陀佛”。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三少爷。让他回来封赏封官。这将军府眼看就是三少爷和您的天下了。等稳住了三少爷,您待见不待见冬凌,再怎么对付她,不是易如反掌吗?夫人您筹划了这么多年,不能功亏一篑啊。再者,冬凌和鸳鸯都是从暖玉阁出来的,彼此了若指掌。鸳鸯一个劲地撺掇你对付冬凌,不过也是为了这茬。您不能上她的当啊。反过来,如果冬凌做了您的儿媳,对鸳鸯姨娘也是牵制。何乐而不为啊?”彩蝶说得口沫横飞,算盘打得噼啪直响。
这一番劝说,二夫人深以为意。二夫人将彩蝶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好孩子,将来左英飞黄腾达了。也有你的好处。你这么有心,又处处为我们左英着想,将来你在他身边伺候,我也是放心的。快些将这书信烧了,不要让老爷知道。”
听出二夫人的言下之意,彩蝶兴高采烈的拿起了桌上的书信投入面前的火盆中。现在的将军府里,大少爷不济事,二少爷残废了,三少爷则是圣恩正浓,又生的一表人才。谁不想搭上三少爷这条船?彩蝶使出浑身解数为的就是二夫人这句话。这书信烧了,点燃的就是彩蝶终生的依靠。望着火盆中渐变为灰烬的书信,彩蝶的脸上露出会心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