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转醒已经是三天后的上午。冬凌张开干涩的眼睛,视线由模糊慢慢清晰起来。她看见高阔的房间天花板,扭头再向四周望去,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大床上,床上搭着青幔。青幔的一角搭起,透过幔子可以看到房间里简洁的桌椅摆设。屋子当中地上的火盆中还烧着火炭。再抬头环视四壁,只见墙上挂着各种装饰的弓箭和字画——怎么竟是个男子的房间?
知觉渐次恢复,只觉得头疼欲裂,口舌干苦。冬凌又闭上眼睛,喉咙中发出一声低微难听的呻吟。和着自己的这声呻吟忽然床脚下传来瑟瑟的动静。一个原本趴在自己床脚下的人坐了起来。冬凌反应虽然麻木,仍旧被吓了一跳。她张大眼睛,半抬起头颈,努力探头向床脚望去,只见章左英胡须拉碴的脸出现在自己眼前。
“凌儿,你终于醒了?”章左英从床脚爬起来,快步走到床前,体贴的为她掖了掖被角。一只温暖的大手抚上冬凌冰冷的脸颊。
“要不要喝水?”章左英轻声问床上的小人儿,一双漆黑的眸子里全是关切和专注。
“左英。”刚一张口喉咙便如干裂开般痛得冬凌直皱眉。
左英立即转身从旁边的桌子上端过茶杯,伸手从后颈撑起冬凌的脑袋,稳妥地将茶杯送到她的唇边。一边喂水一边嘱咐道:“你别说话了,好好休养。有什么话等好了再说。”
一杯水喂下去,喉咙中的灼热和撕裂感减轻了几分,冬凌不听左英的劝告仍旧追问他:“长泰公主呢?”
听到冬凌刨根问底,章左英笑了起来,一双眼睛弯成了冬凌熟悉的新月状。他将茶杯放在一旁,又将冬凌的头颈小心翼翼的放回枕头上,然后轻声笑着回答她:“雅丽很安全,和你们一起的李易将军也没有生命之虞。这下你总可以安心休息了吧?”
不知是不是因为屋里火盆烤的太热的缘故,冬凌觉得自己脸颊开始发烧。她冲着章左英扯开干涸的嘴唇笑着点了点头。知道雅丽和李易安全她便放心了。章左英伸手在她的鼻头上刮了一下,温柔的笑着说:“你安心休息,我在这里陪着你。”说完坐在了床边看着冬凌。眼前的男人如守护神一般带来一阵温暖的安全感。不顾浑身的倦怠感,冬凌也微笑的回看章左英。一股温馨的气氛不知不觉的在屋内氤氲开来。两人看来看去,冬凌始终不肯合眼。
“怎么?难道还不放心吗?”章左英笑意更深,笑容间的温暖几乎融化了深秋的寒冷。他伸出手去蒙冬凌眼睛强迫她闭上眼睛安心睡觉。抬起手时,却看见冬凌一双水汪汪的杏眼仍旧脉脉含情的看着他,嘴角含笑只是不言语。
章左英无奈的摇摇头,喉咙中发出几声轻笑:“真不听话!”然后他伸手掀开一侧被角,侧身在冬凌身旁躺了下去。
被子下一双坚实有力的臂膀从冬凌的腰肢环绕上来,温暖厚实的胸膛随即紧靠上冬凌瘦弱的背脊。冬凌转过头,二人倚着枕头四目相对之时,她看见章左英眼睛中满是血丝。想是这两日不眠不休的照顾自己所致。愧疚和怜惜涌上心头,她伸出手轻抚着章左英的脸庞。数月不见眼前的男人又添几分刚毅和挺拔。笔直的鼻梁、漂亮的剑眉星目依旧。下巴长出了青青的胡须茬子,神色中多出了些憔悴和担忧。冬凌感觉到自己的脸颊更烫了,手指却忍不住沿着章左英五官熟悉又陌生的轮廓继续游走。
终于忍不住脸上酥痒的感觉,章左英伸手握住在自己脸上游走的小手,眼眸中闪着星星点点微光。他扬起嘴角眨眨眼,冲冬凌温暖一笑。在这北方的深秋季节里,两人心中瞬间便已是春暖花开。
“睡吧,醒了我还在这里。”环在冬凌腰肢后的手轻拍她的后背,听着耳畔章左英均匀沉稳的呼吸,冬凌这才含笑闭上眼睛安心的再次睡去。这一觉睡得很是安稳酣畅。
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早。张开双眼,身侧的床上已经空不见章左英的人影。冬凌又惊又急,从床榻上坐起身,霍的猛掀起青幔,伸长了脖子向屋内四周张望,仍旧不见章左英。难道那是昨天的一场梦境?
“左英!左英!”忍住心头悲怆,冬凌哽咽着急急向屋外呼喊道。
“凌儿!”迎着冬凌的呼喊声,章左英从门口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月白滚玄狐毛的袄子,里面趁着浅紫色如意云纹锦缎长衫,左手中还端着盛着食物碗碟的托盘。见冬凌半坐在床边满眼泪水,章左英急急放下手中托盘,走到冬凌床边坐下连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你去哪里了?”冬凌扬起委屈的小脸,摸一把眼角的泪水,瘪着嘴问章左英。
章左英一听这话,神色间的诧异瞬间转为释然。他摸了摸冬凌委屈的小脸,又指了指桌子上的托盘和碗碟,笑道:“我去给你找点吃的。怎么?看不见我,你就这么着急?”
冬凌委屈的努了嘴,吸了吸鼻子,看着章左英的一双笑眼,认真的点点头,老老实实地向他承认。
见冬凌投降认账,章左英爽朗的大笑,一把将她拢入自己怀中,冲她耳边呢喃道:“好凌儿,你始终是我的。”冬凌在他怀中闭上双眼,倚靠在他的怀中,偷偷嗅着章左英身上干净清爽的味道。一切似乎回到了临安城两人小的时候,刚刚相遇的那个梅花绽放的冬天。她拿着锦袋踮着脚去采枝头的梅花做鲜花蜜露。章左英忽然在雪中出现,彼时也是这样笑着问她:“什么是鲜花蜜露?”
两人亲昵片刻过后,章左英将冬凌从床上扶下,又为她披上外衣。身体已然不如昨日那般疼痛,冬凌走向桌边坐下,见章左英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忍不住笑道:“我哪有那么矜贵?还要大将军亲自服侍,小女子怎么敢当?”
“这邻牙利齿的,刚刚恢复就不老实?”章左英自己也在桌边坐下,故作无奈咬牙切齿的说。冬凌被他的样子逗笑,章左英递过碗筷挤眉弄眼道:“请主子用膳。”
冬凌接过碗筷,章左英又问她:“凌儿,你是怎么来凉州的?”
冬凌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章左英,又道:“怎么?费古扬没有告诉你吗?我当你早就知道的。”
章左英笑了:“你一离开临安费古扬便派人给我送信了。只是具体的情况我想听你说说。何况后来若兰来军营找我,说你被鞑靼人抓走了,这期间的过程我也想知道。”
“幸亏你来得及时,不然我们就再也见不上了。”冬凌瞪着眼睛看章左英。
章左英握住冬凌的手,低下头道:“凌儿,不告而别是我不对。让你遇上这么凶险的事情。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放你走了。”手上的力道一紧,冬凌冲着章左英笑了,二人冰释前嫌。
“若兰呢?”差点将若兰给忘了。
“我已经让下人安顿好了,晚上让她回来伺候你。”一切自己担心的全都被章左英打点得井井有条。
一碗粥下去,肚子里有了食物,觉得精神大好。忽然想起雅丽和李易,冬凌放下碗筷问左英:“公主和李易将军怎么样了?”
章左英安抚道:“他们没事,雅丽回来之后不久就醒了。李易肩上有上,但也不是紧要的。我让人给他包扎起来,这两天已经大好了。倒是你昏睡了这么些日子,吓死我了。等你好些了,我再带你去看他们。”
忽然有士兵进来禀报:“长泰公主请将军过去,有事相商。”
“你去回禀,我这就过去。”章左英打发了通禀的士兵,牵起冬凌的手道:“走,我们一起去看看雅丽。”
章左英牵着冬凌的手走过穿堂和回廊,一路上不顾士兵和下人诧异的目光。两人七绕八绕来到后院一间两进两出僻静的院落前,院落门口有重兵把守。见了章左英和冬凌,兵士们行礼道:“将军!”
章左英脸色威严,全然没有了刚才嬉闹间的温和。他仍旧牵着冬凌的手,对为首的士兵吩咐:“进去向长泰公主通禀一声。”士兵立马转身进去通报了,不一会出来道:“长泰公主请将军和冬凌姑娘进去。”
冬凌一路上被人看得不自在,想要挣脱章左英的手。不想牵着她的男人察觉,手上力道收紧,纹丝不动!冬凌只得作罢,任由章左英牵着她进了院子。跨过第二道院门,门口有仆从站立两旁。章左英这才松开冬凌的手,撩开长衫一角,跪地朗声道:“凉州府从五品守将章左英参见长泰公主。”冬凌也跟着跪在了章左英身后。
屋里传来仆人的声音:“宣凉州府从五品守将章左英入内回话。”门帘随即被人从里面撩开。屋外两人听宣后起身。冬凌没有品级按规矩不能觐见,章左英转身低声对她道:“你先在这里等等我。”说罢便自己转身进了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