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将军府中除了大夫人的环碧山房和雅丽的暖玉阁有另设的小厨房,其余人的饮食都是由大厨房提供。大厨房的饭菜一贯按例烹制,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若是哪屋想要加菜是要额外加银两的。而雅丽的小厨房却专门请来原来临安府大肆食府有名的掌勺厨娘林妈妈,每天变着花样给雅丽供应饭菜,足见雅丽在将军府中受**程度。
暖玉阁小厨房中一共四人:大厨林妈、二厨周庆、粗使丫头小菊、和新来的冬凌。林妈独自住在小厨旁边的耳房里。小菊年纪比冬凌稍大,和暖玉阁其他三等丫头住在一处。
冬凌年纪太小,林妈只安排她在厨房做些如烧水、添柴,简单的活计。主厨林妈中年无子,又可怜冬凌年幼被爹娘卖入将军府,便让她与自己在一处吃住,爱护有加,视如己出。冬凌父母不在身侧,平日也多依赖林妈。两人相处得也算融洽。
将军府占地四十余亩,府内院落房间无数。暖玉阁在将军府最南面,是个两进的院落,分为前院和后院。前院连着花园是雅丽的起居处所,小厨房和下人都住在后院。
冬凌平日只待在暖玉阁后院厨房,不敢乱走。从腊八进入将军府,转眼已经半个月的光景。虽然每日都要在下厨打杂,但比起家中吃不饱,穿不暖的生活已经是改善许多。偶尔看看镜中的自己,已然不比半个月前每日挨饿受冻那般生得面黄肌瘦、尖嘴猴腮。现在的冬凌,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睛炯炯有神,皮肤也逐渐白皙通透了起来,当日被安嬷嬷打肿的脸颊早就完全恢复。由于营养改善,精神增强不少,人也活泼了起来,不似刚进府时的怯懦。
除了厨房简单的活计,闲下来的时候,冬凌时常想到病中的娘亲,不知什么时候能回去团聚,不知道娘亲的身体好些了没有。不知道爹爹那日从安嬷嬷那里拿了银子,有没有买白面馒头吃。又想起姐姐,爹爹说姐姐也在这将军府内,可是将军府这么大,自己只能待在厨房里,可惜从未得机会与姐姐见上一面。
这天,冬凌按照林妈妈的吩咐收拾好柴房,正倚着柴火发呆,忽然眼前闪过一块水晶银菊糕。“小猴子!”一个清脆欢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冬凌一抬头,看见穿着月白色水貂皮袄的雅丽。一张粉嫩的小脸从脖颈一圈雪白的貂毛中露出来,煞是好看。头上一对双平髻上各插着一只小小的金凤,凤凰的眼睛是一对上等成色的红宝石。雅丽晃动着手上的糕点问:“想吃糕点吗?”见冬凌没反应,雅丽又将水晶银菊糕在冬凌眼前晃了晃:“想吃糕点就给我表演一段猴戏,我就赏给你。”
“什么猴戏?我不会!”冬凌站起身,怯怯的回答。一双眼睛却黏在雅丽手上的糕点上,挪不开半分。
“嘻嘻!”见冬凌的馋样,雅丽脸上得意之色更浓。
“你怎么这么蠢?连猴戏是什么都不知道?我看你是故意骗我吧?”雅丽嘟起粉红的小嘴,一甩手将糕点背在身后。冬凌的眼神恨不得跟着雅丽手上的糕点一起转到她的背后。
“快表演个猴戏,表演得好我就给你。不然就没有!”雅丽得意洋洋,用命令的口气说。
“无聊!”想起入府那日雅丽也曾如此欲擒故纵的逗弄过自己,冬凌心中愤怒。林妈告诫过她万一见到主子要行礼问安。可是现在四下无旁人。冬凌毫不掩饰自己的恼怒,不顾礼仪规矩的赌气别过头去,对雅丽的话充耳不闻。
雅丽挪着步子在冬凌身边绕了两圈,见对方不搭理自己,倒也并不气馁。她似乎早有预料般绕到冬凌背后站定,悄悄从腰间抽出一只小小的皮鞭。扬手忽然“啪”一皮鞭直直抽到冬凌右肩。冬凌没有防备,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顿时疼的从地上跳起,哇哇大哭。
在一旁的雅丽却开心得哈哈大笑:“那些集市上不听话的小猴子就是这样被对待的。看你还给不给我表演猴戏。”说着趁冬凌来不及躲避,扬起手又是几鞭子落在冬凌的背上,胳膊上和大腿上。
冬凌左右闪躲不开,疼得大叫哭叫,身体一个劲的往墙角缩。她的衣衫被抽烂,浸出血渍,雅丽还不住手,越打越起劲。看到冬凌疼得上蹿下跳的样子反而乐不可支。冬凌挨不过绕着柴房四围躲闪,雅丽便也卯足了劲绕着柴房追着冬凌跑。
两人一躲一追之间,柴房门口忽然传来一声愤怒的大喝:“住手。”雅丽手中扬起的鞭子应声停住,鞭梢耷拉在半空中。
冬凌忍着疼痛,瑟缩的从墙角抬起满是泪水的脸。看见柴房门口一个年约十七、八岁,身材高大的华服男子从雅丽身后拉住了雅丽的手腕。雅丽动弹不得。男孩子的手劲在雅丽手腕上收紧,雅丽吃痛的扔掉鞭子收手,向男孩娇嗔道:“二哥。你干什么?你弄疼我了。”
被雅丽称为二哥的男孩狠狠甩开雅丽的手腕,对她怒目而视的说:“我不过捏了一下你的手腕,你就嚷疼。你抽了别人十几鞭子,她不疼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先生没有教你吗?”
雅丽嘟着粉红小嘴,一脸的不服气,回敬道:“我让她给我表演猴戏,她不听话,抽她是自然的。”
章左扬一听怒气更胜:“雅丽,你怎能如此恶劣。爹娘向来教导我们爱惜下人,律法规定不得动用私刑。你如此顽劣,传出去不仅丢了安南将军府的颜面,更扫了爹爹的一世英名。你不服气,我便要告知爹娘,让他们来处置你。”
雅丽自知理亏,一听哥哥要向爹娘告状,半是惧怕,半是虚张声势的大哭开来。雅丽一哭,秋岚闻声而至。寻到柴房,见三人的形状秋岚大惊失色,连忙上前去哄雅丽,口中问道:“二少爷,小姐,这…这是怎么了?”
章左扬被妹妹的行径气得脸皮紫涨,又与她说理不得,秋岚一问,气恼更胜一分。他指着掉落在地上的鞭子,厉声质问:“秋岚,你是暖玉阁大丫头,你们暖玉阁就是这样对待下人的?何况还是尚在稚龄的一个女童?”
秋岚护主,性子又小,再奖赏本来就不待见冬凌。一听二少爷为了一个柴房的粗使丫头责斥自己,语气委屈的说:“我们主子年纪小,但对待下人一向宽宥。这个新近府的小丫头不知做了什么惹恼了小姐,小姐罚她也是有的。本不是什么大事。我刚刚进门,二少爷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就怪到秋岚头上来。好像倒是秋岚的不是,唆使主子打别的下人。这个罪秋岚可吃不起。”
章左扬被秋岚一番抢白,气得不轻,额头上青筋突起,冷哼:“果然是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主子霸道顽劣,奴才仗势欺人。我定要告诉老爷夫人严加惩治。”说罢转身出了柴房。
冬凌瑟缩在柴房角落低声呜咽。雅丽听得哥哥去告状了,又是怕又是怒,一屁股坐在地上,两腿乱蹬,哭得震天动地,比冬凌还响。秋岚蹲下身子去安慰主子,又扭头对冬凌恶狠狠道:“小蹄子,我们可怜你收留你,自从你来我们暖玉阁没有一日消停。如今又惹得二少爷要去告状。人小心肠坏透了,憋着害自己的主子。若是老爷夫人真怪罪小姐,有你好日子过。”说完半哄半拖的将雅丽送回暖玉阁。
冬凌身上的鞭痕疼痛不已,又不知该如何处理伤口。低头看浑身的衣服已经被鞭子划咧开一条条的口子。她瑟缩在柴房角落低声哭泣。想起自己在家虽然时时吃不饱,但也未曾被这般无缘无故的毒打过。
临走那日娘亲还嘱咐自己万事要小心,不要被人欺负,吃亏了才好。可是今日这顿无缘无故找上门来的毒打,却不是小心便躲得开。冬凌只觉得自己在将军府如一只虫豸。主人想打便打,想骂便骂。连与自己一同做丫鬟的秋岚都动辄威胁恐吓。往后的日子怎能好过?
想着哭着,泪水滴到伤口中,疼得冬凌呲牙咧嘴。厨房的另一个粗使丫头小菊看见雅丽和秋岚走远了,才拿了药膏上前帮冬凌处理伤口。又给了她一身自己的旧衣裳换上,安慰冬凌躺下。
到了晚间,林妈回来,见得冬凌被无故打成这样,听厨房旁人说了经过气得火冒三丈,但毕竟没胆子真的与主子理论。只得私下愤愤然道:“哪有下手这么毒的主子?就算我们当下人的做错了什么,老爷夫人都还没有罚,她凭什么动鞭子?虽说主仆有别,我们做下人的,受了委屈,也只能忍气吞声。这做主子的也太过分了,还有秋岚也是越发的不知天高地厚了,仗着有大少爷撑腰这般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迟早…哎…”
“迟早什么?”冬凌不懂的看着林妈,稚嫩的声音问道。秋岚?大少爷?什么意思?她眨巴眨巴眼睛不懂的望着林妈。
林妈闭口不再多说,只为冬凌的伤口重新换药后,嘱咐她卧**休息。又怕她万一养不好伤落下病根,干脆给她放了几天假,让她好生休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