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瓢冷水打在脸面,少年立刻僵直了身子打了个惊醒寒颤。
烛火下映出一张稚嫩的面相,少年身子小巧瘦弱,像是镶嵌在狭窄的木椅内,眼眸有些惊恐地打量着四周,他哆嗦着,冷水淋在脑袋上顺着混为一谈的发丝流淌滴坠,一串串浸入白净的长衫里头,湿块晕开连接,淡出小麦色的肌肤来:“这这…这,我这是哪儿?”
刀光恍然晃动在额前,少年立刻缩脖收拢身子,可绳索把他绑得如同个白皮肉粽,无论如何挣扎都像是没有动静,那把刀横在眼前,落下去,砸在泛黄的桌子上,磕出一道凹槽,淡青色的刀刃嵌入其中迎着闪动烛火散着微寒,纹路细腻精巧,竟是把产自长夷的青黎长刀。
“想活命吗,那就老老实实地回答老子的问题!晓得吗!”
少年闻声转头看去,只见一个歪脸丑八怪顶圈秃头伸着脖子,凑到他面前巴张嘴,口中黄牙相比那面相更是惨不忍睹,唾沫星子像是水花乱溅喷在少年脸上,引得他撇过脸去,挣扎地甚至比先前还要剧烈。
见少年这般模样,那秃子瞬间就怒了,抬手就是一个巴掌“啪”地甩在小巧少年的左脸上,似乎还不够,他僵持了一会儿后咬牙开始连续挥手:“你这是啥意思,啊!是不是嘲笑老子长得丑,老子叫你嫌弃,叫你他娘的嫌弃!”
直到打得少年一边脸颊肿得如同猪面方才停手,秃子吐了口浑气,似乎是打累了,他不顾边上其他几人的低声偷笑,瞪着一双大小不同的眸子,看向那个眼角挂满泪水的少年道:“长记性了么!”
李良根此时才真正回过神来,看来自己是被绑架了,这年头居然还有人绑架古剑宗的弟子?奇怪的是他在古剑宗内,也就只是个宗善堂的帮厨弟子,负责收拾餐具和下山采购的那种小角色,这不是下山来采购吗,居然还被拿下了?
白衣少年抿唇忍疼连连点头,虽说不知道对方的目的所在,但先保住命要紧啊。
余下几人抱胸靠在各侧静立,秃子低眉环顾四周后啐了口唾沫,接着又暗骂了声娘,一手摸在桌面刀柄上,另一只手发力捏住李良根的下巴,向上抬起狠声道:“老子先问第一个问题,你是不是古剑宗的弟子?”
“嗯嗯嗯嗯……”白衣少年立刻小鸡啄米地点起头来,他的目光有些躲闪,生怕这秃子再生气给他来上一巴掌,他这人本身就是个胆小怕事的料子,其实李良根一直都很羡慕亲传,当然那是所有内外门都羡慕的身份,但少年羡慕的是他们的意志,因为亲传都是要经过非人考验的存在。
“行,这就好办了!”秃子抬起手来相互拍了拍,脑袋一低露出满口腥臭的黄牙,“若是古剑宗的弟子,那自然是比较了解你们古剑宗的种种情报,来,从实力到财富一一与我说来!”
李良根顿时被问住了,他神情一愣,思路在刹那间开始不断翻腾,他试图找出一丝有关于宗门内那些长老实力和财富的信息,可是无论他怎么找,都不能给出个定数来,不知为何,他忽然想到了那个刚来不久的亲传弟子,那天他被谷来风师兄带来宗善堂吃饭,食量大得惊人,戴着个漆黑的面具。
那个少年,看上去与我年纪一般大啊……
“想什么呢!”秃子忽然发力,少年的下巴被狠狠一捏,呈出两块青紫想要把他从回想中强行拖出来。
可李良根并没有秃头男想象中的反应,他似乎是在那一刻受了魔障,也许是因为左脸疼到没有了知觉,使得其他疼痛都变得小菜一碟起来似的,脸面瘦弱,所以凸显眼眸颇大,他睁着双眼,怔怔看着秃子,可是视线却没有聚焦在那一口令人作呕的黄牙上。
李良根透过昏黄的烛火,似乎看到了那年在青石阶上倒下的自己,记得那天相望崖大雨倾盆,冰凉的雨水拍打在他的身上,石阶上无数细微的沟壑聚集清流,像是浓缩的瀑布,滚降下来砸在他的身上,鼻青脸肿,本就很难睁开眼眸,被大雨一倾,模糊倍增。
所以放弃了,最后决定在宗善堂聊此一生,靠着在宗门帮忙所得的银子。
我收纳父母的恩惠,我接受宗门的教导,到了如今是为了什么?意志又是一种怎样的存在?他忽然通晓了。
少年平淡地开口,但脸颊肿起影响了他的口音,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我几乎从来都不带剑在身上……”
“我从进入古剑宗开始,除了每年的剑祭大典会按规定佩戴长剑以外,都不会把剑带在身上,”没等秃子打断他的话,李良根继续开口道,“因为我不自信,我无法让自己和其他弟子比肩,虽然进了古剑宗,但是我却一直挣扎在一个食堂里,像只乌龟,甚至连剑意必须的剑,都不带着……”
啪——
秃子先是听得愣愣的,随之他听出了少年的口气,瞬间便暴怒了,他抬手一掌甩在少年已然肿起老高的脸上:“你他妈在玩我们!?老老实实的说,老子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李良根被这一记巴掌打得脸侧向一边,他偏着头,一阵夜晚凉风突入屋中,使得烛火闪动,昏黄的光亮晃晃悠悠地在少年变形的脸面上飘摇起伏,与木椅相连的影子拉的老长映在白垩的墙面上,墙上是一副劣质的山水墨。
少年满头青丝早已散乱,夜风乱入,缕缕飘舞:“你也害怕被嘲笑不是吗,每个人都是如此,但像我这样在脉术修为上菜得乱七八糟的家伙,如果连剑意都放弃了,那和一只咸鱼有什么区别?”
他侧着头,恰好看到了周围这些抱胸看热闹的家伙,每个人都是与面相格格不入的打扮,也都背着一口刀,刀剑不相容,少年心底嗤笑一声,果真如此。
“是个硬骨头,没必要在这里继续和他废话了,”窗边一个大汉无奈抬手,手掌很是不雅地伸入领口抓挠起来,“我原本就觉得没有必要打探什么情报,古剑宗这桑海老狗,底蕴再厚实又能怎样,至于实力如何,从百宗斗就已然可以看出来了。”
“那,杀了?”秃子闻言放开了抓着李良根头发的手,扭头发出疑惑。
“下手利落点,我喜欢这样有骨气的小子,哦,还有,少留点痕迹,这样的事情还是隐秘点好。”那大汉耸耸肩,似乎是在放松,他是这些人的头子,他说话的时候没人敢在一边插嘴,他说完了,那就要有人站出来搭腔。
几人对话的时候也都有意无意地瞥瞥那被束缚的少年,按道理这样以死来威胁通常是很有效果的,可他们没能从李良根的眼中找到一丝恐慌,少年的眼眸很平淡,虽然依旧流淌着未干的泪水。
“啪啪啪……”
拍手的声音响在窗头,正在拍掌的身影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秃子等人猛然回首朝声源扫眼而去,那是个少年,烛火闪动下看得很清楚,他戴着黑色的面具,一身精致的白衣,目若朗星剑眉入髯,点点汗水挂在额上粘黏着发丝,他蹲在窗头,拍着手掌,背后布鞘上悬挂的铜钱随着掌声频率摇曳。
“不愧是古剑宗的弟子,你说的很好,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咸鱼可不是什么不好的东西,它配饭很可口。”
全屋立刻拔刀戒备,那秃子第一时间探手将桌面那口青黎长刀横在胸前,这少年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窗头,仍是傻子也清楚其实力不低。
而牧舟的话语还未落下,一只脏兮兮的手掌拍在他的头顶,抓着乌黑浓密的头发,狠狠向后一扯,少年惊慌中仰头倒向屋外,半躺着发出一声怒吼。
一气呵成,花和尚的那张欠扁的脸面腆在窗前,与牧舟一前一后:“的确的确,咸鱼的确好下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