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延秀看出来林真儿喜欢段秀实,于是降尊纡贵,投其所好,将姓段的小小家臣,以段兄弟相称。
他时间紧迫,来不及设计更加周全的解决办法。
安乐公主带着人正在找他。
武延秀自己给自己设定了一个必须要在今日之内达成的目标:务必要说得林真儿开开心心,欣然答应在明天的曲水流觞盛会上面,偏帮武延秀和他的胡旋舞技。
一个26岁的成年外交达人,忽悠一个13岁的小萝莉,原本是毫无悬念的。
但是武延秀料不到林真儿这具13岁萝莉之身,内里面偷偷揣着一枚25岁的,21世纪未来人类独有的酷爱找茬和吐槽之心。
而且,武延秀的时间不多,他必须把事情抓紧办好。于是,只好采取了急病用猛药的手段。
“段兄弟”是他做出的第一个让步。
“请带我一起躲猫猫”则是卖萌装嫩,成心想要于萝莉正太们套上近乎。在武延秀眼里看来,林真儿这个年龄的孩子,应该是超喜欢玩那躲猫猫游戏的吧?虽然我已经26岁了,事急从权,陪着孩子们一起玩个天真烂漫什么的,那也不是什么坏事!赤子之心珍贵无比,童真最是难能可贵。
当武延秀相信自己正在行着一件善事以及烂漫天真举动时,他的内心也就感到十分坦然。丢脸掉份儿什么的顾虑问题,完全都不存在。
倘若武王爷在长安市井坊里,对着成年而且低俗无比的贩夫走卒,降尊纡贵,自轻自贱。那么,他就失尽了王者应有的威仪和荣耀感,那就丢光了武氏家族的体面。那是断然不可以发生的事情。对于贵族来讲:不体面,毋宁死。
很多古代君王在兵败国破之际,会以死殉国,就是出自于不肯受辱的高贵气质。
这样一种宁折不弯的气质,年轻的武王爷曾经还是有过的。在突厥公主老婆和可汗岳父的威压之下,他被迫放弃了其中一半。好不容易抛妻弃子逃回长安,又被安乐公主欺压再三之后,剩下的那点尊严和傲气,终于荡然无存。
林真儿完全猜不到武延秀的来历如此复杂,她根本就体察不到这位淮阳王的动机和心态。
当武延秀忽然间大献起殷勤来的时候,林真儿惊愕于对方做出的这番突兀举动,她一时间发起楞来。
这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呢?
这件事情十分的不科学啊!各种不合情理!
看起来,这一定得是个坑。我可不敢轻易跳了进去!
于是,林真儿决定采取更加谨慎一些的态度。
她打算拒不接受这位武姓王爷忽然表达出来的各种殷勤态度。
武延秀操之过急,让林真儿觉得突兀和不可思议。于是产生了排斥和不信任的观感。
“王爷!您这是要折煞小女子了!”林真儿婉拒说道:“我为上官昭容娘娘炼制美颜丹,这是件正经事儿,可不敢不用心去办。王爷倘若对这个也感兴趣,不妨先去问问娘娘的意思。征得了我家娘娘同意之后,林真儿自然唯命是从。”
又道:“至于躲猫猫什么的,请恕小女子尚有要事待办。并不敢丢开手里的活计,陪您跑到别处去玩儿。”
林真儿的这一番客气推托,不卑不亢,合礼合法,令武延秀一时间感到技穷,哑然无辞以对。
虽然一时为之气沮,但武延秀始终是个自幼养尊处优,混在武氏王族子弟圈子深处逐渐成长起来的一位年青王爷。
他既然决意想要在明日诗会之上,赢得林真儿的支持。有此一念羁存于心,便再也不肯轻言放弃。
武延秀是一定要达成自己企图的。
倘若不能如愿,他便会非常生气。武延秀自以为自己完全就是出自于一番好意,当他降尊纡贵投其所好,为对方送到一份殷勤礼遇的时候,没料到竟然会当面受挫!是可忍孰不可忍!
虽然武延秀远赴塞外历经多年风霜磨砺,又被安乐公主的任性跋扈折腾得脾气全无,再无半点儿锐意进取的阳刚气质。
但他性格深处潜伏的傲慢感和自尊感,却自幼被濡染到了骨子里面去。
他虽然不敢自诩永不言败,却也轻易不肯服输。尤其是,他无法容忍自个儿在区区一个林真儿和段秀实面前,竟然得不到自己想要得到的那么一点点起码的尊重。
武延秀无法容忍事情朝自己预期之外的方向发展。尤其是,武延秀提出的倡议,原本是出自于一番热忱好心。当好心一片遭人伤害时,带来的郁闷感最是难以忍受。
换做是别的纨绔贵族子弟,换作是别的青年王公,在这样一种时候,早已按捺不住地发起飙来,摆出来各种高贵冷艳范儿,将这些胆敢以下犯上的草根贱民们,统统拉出去打死了事!
武延秀的骨子里面和寻常纨绔王孙公子,并无二致。
只不过,武延秀平生多历沧桑磨难,从他的外在表现上看起来,早已是脾气全无,再无半点儿易威易怒的阳刚霸气。这却只是表面的现象。武延秀内心深处暗自压抑着的凛然傲慢意气,只会比寻常王孙公子更加强烈。只是,他比大家掩藏得更深更深而已。
于是,连武延秀自己也没有来得及清晰明辨的真相就是:他表面上性情柔顺温润如玉,骨子里头其实比寻常跋扈嚣张的王孙公子们,更加暴戾!他根本就容不得任何下品小吏或名列贱籍之人公然侮慢于他。
长跪在突厥可汗和公主面前受气,那是为了大唐国家的利益而忍辱负重。屈伏在安乐公主的脚下吃亏受罪,那是好男儿胸襟宽阔,爱心容让着自家媳妇儿和岳母。
武延秀十分明白:凶残媳妇儿李裹儿和恶毒丈母娘韦绾,这娘儿两个,活得其实也挺不容易!她们娘儿两个二十多年来吃苦受罪太多,难免就养成了那样一种畸形的性格。
武延秀直觉上虽然对此万般怨念,理智上却还是略有些同情怜惜韦皇后和安乐公主两个。
但此事到此为止!武延秀所能容让的对象,也就只有这四个奇葩对象:突厥可汗岳父,突厥公主前妻;大唐皇后岳母,大唐公主媳妇儿。
除去这四位特殊人物之外,世间再没有第五个人可以公然扫了武氏一族的面子而不遭惩戒报复!
甚至连大唐皇帝李显也不能够例外。
去年,李显之子,大唐太子李重俊悍然策动兵变,弑杀了武三思和武崇训父子两个。其结果是什么呢?李显皇帝最终不得不亲自赐死重俊太子,并深切致悼于武氏受害者家属。
所以,武延秀虽然外表温柔,全然没有半点儿刚直嚣张的表现。
其内心深处,其实却比同辈的王孙公子更加敏感和易怒。林真儿所做的客气推拒,本来是不卑不亢,所持的态度十分得体。武延秀却完全无法容忍于她。他内心的怒气和恶念仿佛草原烈火般的熊熊燃烧起来。
在表面上,他依旧还是露出淡定微笑的神情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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