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德三十五年秋,皇上下旨在承乾律的基础上,编修元德律,颁行了五十余载的承乾律将废止。
修典一事,牵扯甚广,兹事体大,中书省为此特开通政馆负责起草文书,通政馆由右相秦嗣函和庄云楼主持,由六名中书舍人的四名以及尚书省刑部侍郎梅锦堂负责具体编修,其手下更是有不计其数的能人。为与中书省制衡,门下省也在国公爷梅凤梧和侍中李德宰主持下开设祈文馆,召集了一批饱学之士,专门对中书省编修的草案进行审核。
一时之间,朝野弥漫着一股暗中较劲的味儿,往往是通政馆熬了几页编订的条例,被祈文馆以盛世不宜用重点为由打了回去,然后通政馆就跑去皇上那儿哭诉,说祈文馆不支持他们工作,祈文馆遭了训斥,自然之后便反扑地更加厉害。如此循坏往复,朝臣之间嫌隙陡升,原就以秦嗣函和梅凤梧为首的两派更是水火不容起来。
这把火不仅在朝堂之上燃起,还延烧在了秦家和梅家两大世族中。
这天书院贴出了上月月考的测评成绩,向晴和同窗的翰林待诏闵大人之女闵月瑞一同来到书院门口看榜。
“向晴,你又得了优。”闵月瑞挽着她的手笑道,“难怪我爹常说,梅国公家的三娘子是永定城真正的才女呢。”
向晴谦虚地笑了笑:“都是先生教得好。”
“呦,这不是梅家三娘子嘛。”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全书院最优秀的女生徒,先生们的至爱啊。”说完四下便想起了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声。
向晴不禁皱起了眉头,又是她。
“怎么?三娘子就是这般学的礼仪吗?同窗与你说话,你竟然背对相迎吗?”
闵月瑞看了看来人,又瞧了瞧向晴,脸上全是不安的神色。
向晴深吸了一口气,转将身来看着眼前这个眉目精巧细致,但眼神却掩不住骄纵的娘子,脸上又挂起了和煦的笑容:“原来是秦家六娘子。”
秦家六娘子秦方怡,是秦嗣函妾室所出之女,因不是嫡女,没有拿到植坤书院的名额,便被安排来了这崇易书院。她本是个聪明伶俐的,成绩优异,又仗着家中势利,在书院生徒中说一不二,不曾想梅家的这几个小霸王一来,不但将书院搞了个人仰马翻,还让梅家三娘子抢了这才女的名号,这极大刺激了她的虚荣心。再说了,现在全城上下谁不知道秦梅两家为了元德律之事正打得不可开交,她正好寻个时机好好整治整治这个京华才女。
“本月的月考,你又是全优吧。”秦方怡面带讥讽地说道,“凭梅三娘子的本事,怎的不好好教教你那几个不长进弟弟妹妹啊?怎的任凭他们月月不合格又被先生责罚呢?旁的人还以为梅家的孩子都是些不学无术的赖痞呢。”
秦方怡身后的一种跟班纷纷点头称是。
“多亏六娘子提点,确是向晴疏忽了弟妹。”向晴将手拢在袖中,不让别人看见她紧握的双拳,“难得六娘子这么为梅家着想,向晴应当好生感谢才是,无奈院士推荐我在三月后的书院争霸赛中出赛诗文,实是不得空闲,还请六娘子海涵。”
秦方怡一听便沉下了脸。书院里她的诗文表现极佳,多有佳作产生,有时连先生都啧啧称奇。本想着崇易书院好不容易参加一次全城大赛,她非得在全城的公子贵女面前露露脸才是。可院士怎生推荐了这梅向晴代表书院比赛诗文呢!
见秦方怡变脸,梅向晴知道她的话已经让秦方怡糟心了,便不再与她废话,朝她欠欠身,拉着闵月瑞便走了。
“秦家娘子,你东西掉了。”梅自廉悠悠地从秦方怡身后经过,小声说道。
“什么东西?”秦方怡四下看看,也没见自己掉了什么,咬着后槽牙问道。
“面子。”梅自廉说完,优哉游哉地扬长而去。
秦方怡气得肩膀直打颤:“梅家这些小杂碎!”
梅向晴自然是知道因为修典之事,使得梅家和秦家更为不睦,但秦方怡这么公然地挑衅,却并不寻常,是因她太骄纵跋扈?还是另有深意?她还看不透,她唯一知道的,是秦方怡决计是要报复的。于是,她从房中走出来,想去找贤广商量商量。
一出门,就看见慕泉和南清两个小女娃站在门口,笑眯眯地看着她。
“你们怎么了?”见她们表情甚是古怪,向晴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
“三姐,我有习作不懂,你去给我补习补习可好?”南清拉住她柔软的手摇着。
“三姐,我也是。”慕泉也拉住她另一只手。
“慕泉来倒是正常,今日我家南清这么也转性请教起功课来了?”向晴知道她们俩一定有阴谋,但还是笑了笑跟着去了。
“三姐,你先坐会儿,我去房里拿习作。”来到慕泉的房间,南清拉向晴在榻上坐好,自己一蹦一跳地出去了。
“慕泉,你跟三姐说实话,你们在谋算什么?”向晴拉过慕泉,让她端正地在自己面前坐好。
慕泉摇摇头:“大哥交代了,不让我说。”
果然有事儿。向晴撇了撇窗外,感觉人影晃动。
“连三姐也不能说吗?”
“恩,大哥说就是不能和三姐说。”慕泉像个训练有素的小兵,坚定地执行着贤广交代的任务。
突然,门被打开了,一下子涌进来好些人,将斗室为了个水泄不通。向晴一看,是润苍、维轩、自廉、昭泰、南清,还有闵月瑞和一些平日与她交好的学友们,他们在诡异地笑着。
“你们……”向晴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疑惑地看着他们。
这时,门外传来了欢快的琴声,弹的是“元辰”,房先生的最新力作。听上去弹琴之人指法还不够熟练,好些地方都弹错了,拍子还漏了几拍。
向晴提起裙裾走了出去,甫一出门,脚步却停住了,定定地看着院中。
女生馆东面居的小院内,梅贤广身着玄色绣墨竹长衫负手站着,高高扎起的头发随风吹佛,好看的桃花眼微微弯起,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容。
向晴听见身后一众女生徒兴奋地惊呼一声,有些还直接晕了过去。
“大哥……”
“三妹,今日是你十六岁生辰。”贤广从身后取出一只造型诡异,看上去像个包子的寿桃,“这是我们一起做的,请梅家三娘子笑纳。”
说完,贤广朝一边坐着的南清挥挥手,南清会意地“哦”了一声,手再次附上琴弦。荒腔走板的“元辰”再次响起。
向晴感到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舍不得让它们过早离开自己的眼睛。
“三妹,生辰快乐。”润苍不太习惯说这些,脸上隐隐泛起红晕,“这个给你,既能降妖除魔又能立斩奸臣,我自己做的!”他从怀里摸出一只小小的桃木剑递给她,这是他在院士的指导下花了三天才做成的。
“三姐,生辰快乐。”维轩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手中递出一对形如鸡心,色如霓虹的小石头,“这个是我在山顶寻到的,送给三姐做生辰贺礼。”
“三姐,为了防止你吃下寿桃坏肚子,我给你准备了药。”自廉拍拍袖袋里的药,“生辰快乐。”
“三姐三姐,这瓶是我收集晨露,听院士夫人说喝了可以美容养颜,送给你,祝你永远这么漂亮!”昭泰小心翼翼地捧了个小瓷瓶递给向晴,里面是他连续早起一个礼拜收集起来的晨露。
慕泉笑嘻嘻地走了过来,让润苍抱起她来,在向晴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三姐,这个是我送的礼物。”
向晴喜悦的眼泪早已流满了她的小脸,闵月瑞轻轻为她拭去。
“三妹,生辰快乐。”贤广慢慢走向她,将寿桃递到维轩手里,从怀中掏出一只精致的碧玉簪。
“大哥!你作弊啊!说好了要送自己做的礼物!”润苍一见着精美的玉簪,脸一下就僵了,这个也太精巧了吧,和他们说好的不一样啊!
贤广没理她,将玉簪插在了向晴挽其的发髻上,又细心替她调整了一番,笑道:“我家妹子就是好看,这下全书院的臭小子都该是想成为我的妹婿了。”
向晴刚拭干的泪水又涌了出来:“大哥,你怎么像送亲似的。”
“哈哈。”贤广笑了起来,“是有点儿像。”
这时,南清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嗔怪道:“你们敢情谁也没在听我弹琴啊。”
众人这才想起还有个小萝卜头在院中弹奏“元辰”呢。
“三姐,你听我弹得如何?能当生辰贺礼不?还会不会被秦家那个尖下巴笑话?”南清问道。
向晴心中一凛,原来早上的事儿他们都知道了。她重重地点点头:“九妹的琴弹得越来越好了,将来会是我们梅家的骄傲。”
南清裂开嘴笑了,其他人也都笑了。
“大哥。”向晴看了眼维轩手中的寿桃,“这真的是你们亲手做的?”
贤广点点头:“是啊。”
“可是……”向晴走过去,用手指勾起那坨软软的面,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拿得住的,“这都还的生的呢。”说着,她将之间的面胡在了贤广的脸上,银铃般的笑声随之响起。
“我就说嘛!看着老大不正常的!”润苍也捏了捏那寿桃,没等众人回答,他便一个快手,将面胡在了向晴的脸上。
于是,一整只寿桃在瞬间都胡在了众人的脸上,房间内笑闹声此起彼伏,此时的他们,正是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