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宫内传出一纸诏令,一下子打破了京城和地方官员之间微妙的关系。
皇上为考察地方官员是否勤政廉洁,特设察院监察御史一职,职掌百官,巡按州县。同日,皇上便指派十五名朝中官员,按全国州县划分,分头巡查。
而巡查西南三十州的官员,正是吏部**,当朝宰相庄云楼的嫡孙,庄斯年。
这个消息,是自廉派人送上离山,状似无意地说给南清听的。南清听得出来人的意思,同时也暗暗叹了口气。家里的事,果然都逃不出五哥的眼睛,但五哥既然将消息告诉她,看来也是同意她去凤栖找齐王的了。
当夜,南清坐在窗前想了整整一夜。她是否要去找庄斯年?自那回庄斯年在国公府对她说了那一番话之后,两人便没有再见过面,不知是二人各自时间对不上,还是互相有意躲避,总之就是半点音讯也没有传来过。如今若是她冒然去找他,求他带她去西南,他会不会拒绝?会不会一脸真诚地看着她,然后露出一个嘲笑的笑容?庄斯年这么神鬼莫测的性格,会不会已经猜到她会去找他,正翘着腿坐着等她上门?
第二日,平安从梦中醒来,见南清竟就这么坐在床边睡着了。平安忙起身,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想将南清拉回榻上,不想手才刚刚碰到南清的肩,南清便醒了。
“娘子,吵醒你了吧,要不回榻上再睡会儿?”
南清摇了摇头,伸了个懒腰,捏了捏酸疼的肩膀,站了起来:“平安,今儿个都有什么课?”
平安想了想,道:“今儿个上午有音律和诗文,下午是山海录和骑射。”
南清叹了口气:“好久没有逃课了,今儿个就当让先生们回忆一下过去的日子吧。”说完,她朝平安微笑了起来,直笑得平安忍不住轻颤了一下。
下午,南清借着昭泰和慕泉的帮忙,顺利下了山,租了辆马车,晃晃悠悠地回到国公府。怕家里人看见,她远远地便下了车,又在国公府后门绕了几圈,这才寻到个家丁进出的机会,趁着门虚掩便偷溜了进去。
南清溜进了维轩的房间,发现维轩正在作画。此时的他,面容安详,似是全部的心神都凝进了画中。南清想要开口叫他,却也是忍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维轩终于在纸上画下了最后一笔。他轻轻舒了口气,偏淡色的眼眸划过纸面,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四哥。”南清开口唤道。
维轩吃了一惊,忙抬起头来,发现南清正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他不禁失笑,想来是自己作画太过投入,屋里进了人也浑然不觉。
他笑着走了过去,拉着南清在软垫上坐下:“你又逃课了?”
南清尴尬地笑笑,随即便抑制不住激动地拉住维轩的胳膊,轻声地说道:“庄斯年做了御史,出巡西南,三日后便启程。”
“哦?你怎么知道的?”维轩问道。书院如今已这么入世,将朝中官员的动向都教给生徒了吗?
“是五哥派人来告诉我的。”
“自廉?”维轩倒是颇为惊讶,“他知道你要去找齐王?”
南清点点头,本想将自廉有一队探子的事儿告诉自廉,可话到嘴边却收住了,毕竟这事儿牵扯到皇上的密令,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五哥这么聪明,自然是猜到了我的心思。不过他应该是支持我去的,你瞧,他还特地派人来告诉我这事儿,连庄斯年什么时候启程,走哪条路都告诉我了。”
维轩哦了一声,心道这自廉看着冷漠,不管别人死活,实际上却是什么都替别人想好了。家里有这样的人看着,着实让人心安。
“四哥,咱们就跟着庄斯年走!”南清盯着维轩的眼睛,坚定地说道。
“可是……”维轩有些皱眉,“庄大人是御史出巡,怎会带上咱们同往,这要是说起来,怕朝中也会有人抓住把柄的。”
维轩的担忧并不是不无道理,皇上钦点的御史巡视西南,队伍里多了两个偷跑出去游山玩水的,事儿便可大可小了。如今这个有一丝风吹草动都会引起秦嗣函行动的时候,万万不可再牵连了庄斯年。
“所以,咱们要偷偷地混进去。”南清似是已经想好了,朝维轩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维轩看着南清,还以为自己面前的人是庄斯年。这俩人自小便认识,南清虽一直不怎么喜欢庄斯年,却不知不觉地受了他一些影响,动气脑子来还颇有些庄狐狸的样子。他不禁哑然失笑:“使得使得,你若想去,四哥便陪着你。”
于是,兄妹二人就着夏日灼人的阳光,在屋内商量了一番如何混入庄斯年队伍的方法。下午,维轩派了自己的书童出去打听,问清了庄斯年的车长的什么模样,停在哪儿,车上都会坐哪些人,车子的周围又会围哪些人。
让南清欣喜的是,这次庄斯年只带了五人一同前往西南,两名是皇上派的侍卫,两名是他的副手,还有一名便是他的庄礼。去的人少,虽对他们二人混入队伍造成了一些麻烦,但相对的,若是他们混入失败,所遭遇的阻碍也会少一些,对庄斯年的影响也会小些。最后大不了是南清死皮赖脸扒着车窗死死不下来,这几个人最终应该还是会妥协的吧。
商量好了一切,南清趁宵禁之前回到了书院,平安焦急地问她这一天都跑去了哪儿,她只是笑笑,说是离山上日子太闷了,她想去透透气。
南清始终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平安,因为她并不打算带上平安,这也是她昨夜细细想过后的结果。这一行,路途遥远,困难重重,她是为了去见她的心上人,冒这些险她是甘之如饴的,而平安呢,她并没有非去西南不可的理由,在国公府里她还能过上安生的日子,何必要跟着自己。
南清趁着平安出去替她洗衣服的空档,悄悄收拾了几件衣裳和应用之物,仔细藏好,之后便如什么事儿也没有一般,照旧念书、练琴,与平安聊天逗闷子。
直到庄斯年的车队启程当日的凌晨,南清确认了平安仍在睡梦中后,便悄悄摸出她藏好的包袱,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屋子。
关上门的一刹那,南清的眼眶不禁有些湿润,自此之后,她便是梅家出逃的九娘子,她将与她所认识的人,用过的物件,以及永定城里的一切作别。若爹娘伯父们不肯原谅她的任性,她恐怕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与他们有任何往来了。
天边尚有星子闪烁,太阳还仅是点亮了一侧的天空。南清来到离山脚下,维轩雇的车已经停在那儿等她了。
“真想好了?”维轩见她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忍不住问道。
南清点了点头,眼前唐涣亭的样子愈发清晰了起来:“我要去找他。”
维轩笑了笑,朝驾车的人招呼了一声,马车便往前行了起来,只留下车后的一片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