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醒了?”阿里亚拿着热毛巾,轻轻擦拭着赛义德的小脸。赛义德透过微睁的眼缝,首先看到的是他微微颤抖着的胡子。
“爸爸?我睡了多久?”
“很久了!不错,不错,孩子,你很久没睡得这么香了!”说着话,阿里亚帮儿子擦掉耳边的血渍,拉住他的手,又擦了擦满是暗红色斑点的小臂,动作轻得几乎令他无法察觉。
“睡着可真好啊!至少骨头不会再疼了。但有时,即使在梦中,我还是很疼的!”
“孩子,不过你刚才真好!天快亮了!这一宿你睡得很安静啊。”
“爸爸,后天是什么日子你知道吗?”赛义德挣扎着企图抬起头来。阿里亚忙拿来一个枕头帮他垫在头后:
“我怎么会忘呢?后天是你十岁的生日,自从你妈妈离开我们后,每年都是我给你过的生日,你是爸爸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牵挂的人!”
“爸爸,我以后每年都想和你在一起过生日!”
“当然,我的孩子,当然…..”阿里亚的声音有点哽咽,他低着头,尽量不去看儿子的眼睛。
“但是,我知道这不可能了!”赛义德看着天花板道。
“别胡说,你会好起来的!”阿里亚轻轻抓起赛义德的小手,把它放在自己的唇边。
“爸爸?”赛义德把脸转向阿里亚。
“怎么了?”
“我听到了!”
“什么?你听到什么了?”
“你和医生的对话!”
“你….你听到了?”阿里亚的声音颤抖起来。
“那个医生,他说我的白血病已经到了晚期,我活不了几天了!前天,在你们说话的时候,我其实没有睡着!”
“不不不!别听他的!孩子你一定,一定,你…..”阿里亚说不下去了。
“别难过了,爸爸!你不是说过吗?好人死后都会上天堂,我相信你,也相信真主安拉!”
“是的!孩子!”阿里亚深吸了口气道:“相信安拉!这都是真主的安排!”
“猫猫呢?猫猫回来了吗?我想它了!”赛义德懂事地把话岔开了。
“猫猫?对啊!我马上去看看它在没在院子里,等我!”阿里亚忙将儿子的手放下,转身去院子里。
猫猫!这只几天前忽然闯进院子里的埃及猫一定是安拉送给赛义德的礼物。自从它来了后,给儿子带来了多少欢笑啊!赛义德每次抱着它、抚摸它的时候,疼痛便减轻了许多。
医生曾一再叮嘱让孩子避免污染,尤其是远离动物。因为一但被猫抓伤,对于一个白血病晚期的孩子将是致命的!
但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有什么所谓呢?有什么比能让孩子暂时忘却疼痛,欢笑着更重要呢?况且,每次这只猫趴在赛义德被子上时,都会乖乖地将爪子收在肉垫里,温顺地象团棉花。
“咪咪!”猫居然真地在院子里!阿里亚走过去,轻轻将它抱起来。猫咪没有反抗,顺从地任由他抱着进了屋子,并放在赛义德的床上。
“猫猫!我的猫猫,你昨天去哪玩去了?想死我了!”阿里亚一边抚摸着猫咪的背,一边和它对着话。
看到儿子脸色绽放出的笑容,阿里亚心中的悲伤得到了最大程度的缓解,他披上外衣,转身走出了屋子。
离家不远处有个早市,那里的蔬菜和食物都比较便宜。他拉开了院门准备出去,但忽然想起自己居然忘了带兜子。于是他转身回去,取了个兜子。
再次走到院门后的时候,他发现门口站着三个亚洲人和一个中东人。
“对不起,嗯——我们看到其他家都关着门,就您家开着门,所以——”中东人所说的本地话很熟练,但一听还是有明显的印巴口音。
“嗯,你们有事吗?”阿里亚问道。
“我们是旅行者,走到这里,口渴得很厉害,而附近的小商店都没有开门,所以您看能不能….另外,要是有些吃的就更好了。哦,当然——我们会付给您费用。”
“哦!这样啊!那进来吧!我给你们倒点茶。”阿里亚点了点头,招呼他们进了院子。
“怎么称呼您,先生?”阿里亚问道。
“奥斯!叫我奥斯就行!”奥斯指了指其他几个人:“他们是我的朋友,都是中国人!”
“哦,我叫阿里亚,他们是中国人?中国人好啊,清凉油!”阿里亚笑了笑,带着他们进了屋子。
阿虎看了看徐薇和袁启。看来全埃及的人都知道中国的旅客爱送当地人清凉油。不过此刻阿虎的兜里已经没有多余的清凉油了。
袁启疲倦地跟着大家走进了阿里亚的屋子。一宿的逃亡令他们疲惫不堪。
白天使此刻一定在想尽一切办法找他们!另外,那个救了他们的黑羽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他们一切都无法得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不能继续住在宾馆了,四个人商量的结果是——最好找个民宅暂住下来,等机票订好后,直接去机场回国。
匆匆从宾馆取了行李后,他们一路狂奔,来到了这个远离市区的小镇。此时四个人已是饥渴困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阿里亚为四个人倒上了热腾腾的茶水和一些面包。他们简直吃得狼吞虎咽。
“爸爸!来客人了吗?”里屋传来赛义德的声音。
“是的!有几个来旅游的,在这里歇歇脚!”阿里亚回答道。
“我儿子,他….他有病,所以…..”他冲奥斯解释道。奥斯忙翻译给大家听。
“哦,那问问他啊!什么情况?”阿虎看了看袁启,又冲奥斯指了指。
“阿里亚先生。恕我冒昧,能问一下您儿子是什么病吗?”奥斯道。
“白血病!晚期…..”阿里亚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去。
“他儿子得的是白血病晚期,就是血癌!你…..?”奥斯看着袁启犹豫道。
“嗯,你问他能让我过去看看吗?”袁启问道。
“等等!老袁!”阿虎皱了皱眉道:
“白血病晚期啊!这可是苦大仇深的病,你得让我先起一卦看看!”说着话,阿虎起了个卦,并用手指沾了点水,在桌子上写了起来。
“阿虎,你那周易水平,行吗?”徐薇狐疑地看着他嘟嘟囔囔的样子。
“嘿!大的吉凶成败还是靠谱的,徐姐别打搅我,我先看看啊,这是几爻变…..,嗯,子孙…..官鬼…..”
看着他认认真真的样子,大家只好先等等再说。
“他这是?”阿里亚看着在桌子上划来划去的阿虎,不解地问奥斯。
“哦,是这样,他这是——‘中国的占星术’,他在为您儿子占卜!”奥斯只能想到这样的翻译和解释了。
“嗯,中国。很神秘、很古老的国家,和我们埃及一样!”阿里亚好奇地点了点头。
片刻的功夫,阿虎算出了结果,但神色却颇为凝重:
“老袁啊!这卦‘官鬼逢空’!不妙啊!”
“啥意思?”袁启不解地问道。
“在《黄金策》中,这叫‘卦中无鬼病难疗,早备衣冠防不测’啊,我知道你能治病,可这一卦大凶啊!这卦象是要死人的!”
“真的假的?你是不是因为知道了是白血病晚期才这么说的?”徐薇插道。
“你瞧——!”阿虎着急地道:“这卦就是这样啊!卦中虽有神爻发动,但毕竟‘官鬼逢空’啊!我骗你干嘛?”
“什么是‘神爻发动’?”袁启问道。
“就是有神明庇佑,或有宗教的力量介入帮助。在这里就可以理解为老袁你啊!你不就是神医吗?”
“嗯,明白了!”袁启点了点头:“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想去看看!”
“好的!”奥斯将袁启的意思翻译给了阿里亚,并告诉他袁启是个有特殊方法、甚至会气功的神奇中医。
“哦,那太好了!”阿里亚忙站起身,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带着袁启来到了里屋。
里屋的床上,赛伊特斜靠在枕头上,被子上面趴着一只带有豹斑的猫咪。
“姆威!你怎么在这儿?”袁启一眼看到了趴在床上的猫,失声惊呼起来。
“什么?姆威?”其他人忙跟过来一看,果然是它!
这个小家伙看到大家,竟然高兴地回头叫了起来。
“这…这是你们的猫?它这两天经常跑到这里。”阿里亚吃惊地看着这一切。
“是我们的,嗯——怎么说呢?”阿虎挠了挠头:“是我们临时养的!它的名字叫姆威!”
“姆威!原来你叫姆威。”赛义德挠了挠姆威的下巴:“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姐,这回信了吧?”阿虎看了看徐薇:“这猫成精了!走哪儿都能碰上它!”
“的确!我的天呐!”徐薇也楞住了。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奥斯的问话终于提醒袁启该干正事了。
“赛义德!”赛义德看了看大家,又笑着看了看徐薇,用英语说道:“阿姨,你长的真美!”
“谢谢!”徐薇走到床边,轻轻摸了摸赛义德的小脸:“你居然会说英语!”
“是的,我爱看美国大片,所以会说一些!”
“赛义德,让这位叔叔看看你好吗?他会治病!”奥斯指了指袁启。
“好啊!那,谢谢叔叔了!”赛义德顺从地点了点头。
袁启坐在床边,轻轻握着赛义德的小手。此刻,他需要将自己全部的心念集中在一处,高度集中的心念如同能聚光的放大镜,可以转化成一股强大的能量,而正是这种能量,让他治好了好几个重病。
但这一次居然不一样了!袁启感到自己的能量仿佛落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而且没有任何回馈!
怎么会这样?袁启紧缩眉头,他从来没有此刻的体会!因为从这个男孩子身上他居然感觉不到任何生命的活力。
难道,自己不是什么病都能治?他不甘心,再次调整心神试了起来。还是不行!之前在给别人治病时,他能隐约感到在自己的心念下,对方的场能与自己的能量场相沟通、相统一并能相作用。而面前这个男孩子的场却没有任何与自己的回应。就好像是“缘”不再具足了一般!
缘?因果?袁启脑子里忽然回忆起在明觉会所里,自己和刘先生曾经的一段问答:
………
“刘先生,您说释迦摩尼当年能给人治疗疾病吗?”
“当然,以佛的愿力和神通,他曾经治好了很多人的疾病。”
“那,恕我直言——他自己为什么会死?对不起——更正一下,应该叫涅槃离世。还有,那些被他治好的人,最终不还是死了吗?人都是早晚要死的,连释迦摩尼本人都要….涅槃。这样的话,给众生治病有什么意义?”
“生老病死之相为果,一切果相皆有其因。这便是因果了!表面说来,善因得善果、恶因必得恶果。可事实上,却不一定。因为在因果之间,还有个第三因素——缘!”
“缘?”
“是的,因、缘、果。这便是三元结构。有了这个‘缘’,万物才能得以转化,善因遇恶缘则可能成为恶果;那么同样,恶因遇善缘也可以转化成善果。”
“刘先生,您的话我还需要时间去消化。但这和我问的问题有什么联系呢?”
“你认为呢?”
“嗯——您是说,本来这个人得了病,是果报。就是所谓恶因恶果,但被佛陀遇到了,就算是个善缘,所以就….我还是不明白,他不最后还是得死吗?怎么就能算是善果呢?”
“非得长生不老才是善果?在这方世界,因果是循环的。那你想想,在一个循环轮回的世界里,时间有始有终吗?”
“哦,我好像明白一点了。遇到了释迦牟尼佛,结了法缘,虽有一死,但也算是来世有了摆脱轮回的机会,可以累世修行而最终出离,这便是善果。可以这样理解吗?”
“可以的!另外,佛陀也不会见人就治,当时古印度有病的人太多了,他难道要一个一个都去治?”
“那,他有没有见到了而不去治的?”
“治与不治,全在一个‘缘’字。在这个有漏的世界里,一切皆不完美,也无需追求完美。佛陀自己不会留恋这个镜中的世界,自然也不会把人治得长生不老。”
“那么说来,即使是治病、延长其寿命,也是为了能让他在多活的那几年中,抓紧时间修行?”
“朝闻道,夕死可矣!”
……
“怎么样,老袁?”阿虎轻轻拍了一下袁启的肩膀,将他从以往的思绪中唤了回来。
“你的卦看来挺准!”袁启摇了摇头:“这次,我真治不了!我能感应到——这孩子的阳寿应该就在这一两天。我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忤逆因果的!”
阿里亚虽然听不懂中文,但从袁启的表情上也明白了事情的无可挽回。他转而对奥斯道:
“我知道了,其实这种情况,我心里已经早有准备了,请你告诉这位先生,我和孩子还是很感谢他的!”
赛义德懂事地看着袁启笑道:“叔叔,别为我担心,我不怕死!”。
说完这句话后,他忽然“啊”地叫了一声!疼痛再次袭来,赛义德疼得小脸煞白。
看到这一幕,袁启鼻子一酸,他转过脸来看着阿里亚道:“不过!我还是可以做一些事情的!他是不是每天浑身骨头都很痛?”
奥斯询问后,点了点头。
“好!那我就……”言罢,袁启站起了来。
如果我救不了他,至少要解除他的痛苦!袁启咬着下嘴唇,缓缓把手放在了赛义德的头顶上。
“来吧!把这些疼给我吧!”他自己都不知道心里怎么会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但这个念头刚刚形成,他便觉得浑身上下如过电一般,剧痛起来!
“啊——!”袁启膝盖一软,差点栽倒在地,一旁的徐薇和阿虎忙将他搀住。
“袁启,你怎么啦?你….”徐薇看到此刻的袁启脑门上,竟然渗出豆大的汗珠。
“没,没事了!”袁启缓了缓神,刚才瞬间的剧痛差点停止了他的心跳。他擦了擦汗道:“完事了!”。
此刻的赛义德忽然张大了嘴:“叔叔,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怎么了孩子?”阿里亚吃惊地问道。
“爸爸,我不疼了!以前浑身象灌了铅一样的难受,现在,好舒服啊!”说完,赛义德竟然在床上坐直了身子。
“感谢真主啊!”阿里亚激动得眼泪差点掉出来。
“老袁,你成功了?”阿虎扶着袁启坐了下来。
“只是解除了他的疼,但他这一两天还是会死….”袁启摇了摇头,用中文回答道。
“我知道你尽力了!”徐薇看着袁启,声音也有些哽咽。
到了外屋后,奥斯把袁启的话告诉了阿里亚。阿里亚点了点头:
“能让他舒舒服服的上天堂,我已经极大的满足了!我真不知该怎么报答你们才好!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
“事实上——”奥斯犹豫着道:“我们目前还真遇到点麻烦!为了躲避一些象黑社会一样的仇家,我们需要短租个地方住几天…..”
“租?不不不!你们不要租!如果不嫌弃,就在我家住好了,院子里还有两间屋子。我不问你们的仇人和你们的事,我看得很明白!你们都是好人!是真主派来帮我们的!能招待你们是我的荣幸!”
“那….”
“不要再客气了!就这么定了!这几天吃饭就跟我们一起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