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上山,快到家时,远远看到荷花正站在院内的老梅树下,焦急地眺望着什么,心想荷花定是不知自己去向而着急了,忙上前道:“荷花,我回来了。”
荷花一见燕平,跑过来急道:“大师兄,你上哪里去了,也不打个招呼,急死我了!”
“有什么事吗?”燕平问道。
“没,没什么事,人家就是担心你嘛!”荷花有点生气。
“傻丫头,大师兄有什么可担心的,你看,这是什么?”燕平边说边从怀里拿出一吊钱来,笑道:“这下咱们有肉吃了。”
荷花一脸疑惑道:“大师兄,这钱哪里来的。”
“呵呵,大师兄做了几幅画,今天拿到市集上换来的。”燕平笑道。
荷花闻言,脸色大变,气急败坏地连连跺脚,眼泪也一下涌了出来,哭道:“哎呀!大师兄啊大师兄,荷花做梦都不敢想能得到你一幅画,你却拿去只卖这么点钱,多可惜啊,心疼死我了!”
燕平见状苦笑道:“荷花,你莫这样,其实我今天也才明白,我的画,也就值一百文钱。”
“哪里哪里,在荷花心目中,大师兄的画价值千金!”荷花急道。
燕平轻抚荷花的秀发,柔声道:“其实,在你心目中值千金的,并不是我的画。”
他这话只说了一半,但另一半已不用再说。
人在她心目中值千金,于是这个人的画在她心目中也值千金。
荷花闻言,抹了抹眼泪,幽幽道:“大师兄,那你心目中什么东西价值千金。”
燕平看着她,微笑道:“我心目中值千金的,是一个爱哭鼻子的小丫头。”
这句话,无疑象一股涓涓暖流,流过荷花的心。
她立刻就破涕而笑了。
燕平道:“荷花,以后莫要那么辛苦了,有时间,就拿几幅大师兄的画去卖,也比做针线活划算。”
荷花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说什么荷花也不同意,荷花宁愿多辛苦点,也不愿卖画。何况,外面那些山野村夫,哪里知道大师兄的画的价值。”
燕平沉思道:“大师兄画几幅画也不费什么功夫,不过,光靠卖画确实不是长久之计,我想好了,竹林那边有一片荒地,明天我就去找老刘,跟他学学耕种之术,以后你就再也不用做针线活了。”
荷花闻言,头摇得更似拨浪鼓般,道:“大师兄,这哪里行,象你这样的精通琴棋书画的风雅之人,怎么能去干种田这样的事?”
燕平笑了,目光悠悠望向远方,道:“荷花,今天我明白了很多道理,琴棋书画玩得再好,有时或许也换不来一粒米吃。我只是个孤儿,又不是什么金枝玉叶,既然能搞那些风雅的东西,为什么就不能去种田。荷花,你一向听大师兄的话,就不要固执了。”
荷花嘟着嘴,良久才低声道:“好吧。”
两人手挽着手,有说有笑地回屋去了。
※※※
第二天一早,燕平吃罢早饭便来到老刘的住处,却发现老刘早已外出忙农活去了,便呆在院里等他。
老刘也是一个人独自居住,院子不大,但收拾得十分整洁,院里整整齐齐地摆满了各种花草盆景。燕平观赏着这些花草盆景,看着看着,竟越看越有兴趣,走到跟前仔细端详起来。
就在此时,老刘回来了。
“呦,是燕平啊,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老刘道。
“老刘,我是有事来找你。”
“什么事?”
“我来此,想向你讨教一些耕种之术。”燕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呵呵,难道你这个风流才子,也打算种田了?”老刘笑道。
看着燕平面红耳赤的样子,老刘继续道:“你瞧瞧你,种田怎么了?所谓‘一粒米中包日月,半升锅内煮江山’,生活中自有大学问,你可不要小看种田这行当。”
“是是。”燕平忙道。
两人进屋坐下,老刘点上一袋烟,抽了一口,看着燕平说道:“是不是家中有些拮据了?”
他似乎一眼就看穿了燕平的心事。
燕平惭道:“不错。现在全靠荷花做些针线活苦度时日。”
老刘叹道:“荷花,真是个好媳妇啊!“
燕平苦笑道:“我自负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对柴米油盐之事浑然不觉,连自己都养不活,反而让荷花吃了许多苦,实在惭愧!”
老刘道:“正所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现在早已过了耕种时节,你来找我也没用啊。”
他吐了口烟,看着燕平那失望加为难的表情,忍不住笑道:“这样吧,我这里有很多存粮,外面还种有许多果树也快要收成了,你有需要的先拿回去,等明年春分时节,我去教你如何耕种便是。”
“这,这怎么好意思……”燕平忙道。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啊你,都揭不开锅了,还这么要面子,书生酸腐气太重!”老刘笑骂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燕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喃喃道:“这几天我明白了很多事。”
“呵呵,明白就好,其实养家不容易,养一个门派更不容易,别的不说,就说咱们梅花派,每年的开销,少说也要万两银子,光筹措这笔费用就够掌门人头疼了。”
“这么多钱,又靠怎么筹措来的?”燕平问道。
“靠门下弟子的亲属供奉,子女来学艺,交一笔费用是理所当然的事。”老刘道。
燕平苦笑道:“这么说,似我这种孤儿,岂不是师父的累赘。”
“另外,常护镖路过附近的各大镖局,每年都要给咱们送些厚礼。”老刘似有深意地道。
“有这等事?”
“恩,不光咱们梅花剑派,武当少林华山这些名门大派都是如此,这其实已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了。”
“我不明白,惩黑除恶本就是武林正道的责任,怎么还能象山贼似的收买路钱?”燕平大惑不解。
老刘看着燕平,一幅怒其不争的模样,道:“说你酸腐你果然酸腐,生在这乱世,人要生存,门派也要生存,整天高唱口号就能吃饱饭不成?想要活下去,人要靠本事,门派则要靠威望,最终都是要靠银子,你明白吗,年轻人。”
燕平诺诺点头。
老刘教训够了,“吧嗒”抽了口烟,话锋一转,问道:“这几日,可曾回你师父那边?”
“已有数月没去了?”燕平道。
“你就不想问问小青近况如何?”老刘看着燕平,试探性问道。
燕平闻言,脸色一暗,喃喃道:“她现在安好?
“小青已经和霍掌门的公子霍飞正式定了亲,不过她迟迟不肯出嫁,为此事跟你师父闹了好几次别扭。”老刘有意无意道。
燕平闻言,脸上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痛苦之色,低声道:“这些事跟我已经没有关系,老刘,有些事我已经想通了,小青能嫁给霍师弟是她的福气,总比跟了我受罪强,我现在想的只是让荷花少吃点苦。”
老刘叹了口气,想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摇了摇头。
当下两人寒暄几句,燕平道谢告辞回家,走在半路上,忽遇风起,眨眼间乌云密布,天上开始落起雨点来。
燕平见状,忙提起真气,往家里奔去。
行至荷塘边,风越来越大,沿岸柳枝随风狂舞,豆大的雨点瓢泼而来,依稀却见烟雨迷蒙中,一个瘦小的身影,摇摇晃晃打着伞,正向燕平这边行来。忽一阵狂风吹过,那人一个趔趄,手中伞脱手而出,转眼被风吹得好远,那人连忙去追,不小心脚下一滑,竟摔了一跤。
燕平远远看到此景,心里突然一阵绞痛,那瘦小的身影,却不是荷花是谁?
他连忙飞奔过去,扶起荷花,却见她浑身泥水,一脸痛苦,不由心疼地问道:“荷花,这么大雨你跑出来做甚?”
问出这话,才发现荷花手中还拿着一把伞。
荷花浑身透湿,冻得颤声道:“我,我给你送伞,你快把伞撑开。”
燕平急道:“你这丫头,大师兄有武功在身,一点雨算什么,你又不懂武功,万一着凉生病了怎么办!”
“我就是担心你淋雨嘛。”荷花见燕平语气还挺重,不由得有些委屈,哽咽道。
燕平看着她,帮她拂去脸上的泥水,苦笑道:“你,这又是何必……”
此时,他忽觉得一股热热的液体,连同雨水一起,从他面颊流过。
“幸好有雨,不然让荷花看见,那可多难为情。”他心道。
“大师兄,那伞快被吹跑了!”荷花急道。
燕平将她揽在怀中,缓缓道:“不管它了,大师兄就是你的伞。”
两人在风雨中紧紧依偎着,向那几间竹林中的茅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