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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雨翻云(3)

一阵诡异的号角声,将胡连胜从梦中惊醒。

虽然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但自打来了蝙蝠山庄后,他从没这么早起过。

外面不时有人跑来跑去,似乎发生了什么事。他揉着惺忪的眼睛,有些茫然。

在蝙蝠山庄的这几个月,是他多年来过得最安稳的日子。庄内提供基本的生活来源,他有时再干点体力活,就基本可以丰衣足食。周围的人都很友好,很快就跟他互相熟识起来,这使他不会有寂寞的感觉。至于以前那种刀头舔血的日子,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

虽然一切看起来都不错,但似乎还缺点什么。

有时,他会从怀中拿出赵婉秋送他的那枚玉镯,摩挲良久。事实上,自那天留情桥告别后,赵婉秋的身影便时常出现在他的脑海中。那天临别时赵婉秋邀请他做客的话,他一直没有忘。但他总觉得,那不过是赵婉秋的客套话而已。

更多的时候,他会想起一个地方,那个让他托付了青春岁月的地方——沙场。每次想起在边关的岁月,想起他那些九泉之下的兄弟们,想起那些耀武扬威的胡人骑士,他心底总要泛起无尽的痛苦和遗憾。

有人跑进屋来,是邻居李裁缝。

李裁缝年纪已不小,平日里是个整日乐呵呵、和蔼可亲的人,可今天看起来,表情有些异样。

“出什么事了,老李。”胡连胜问道。

“听说你以前打过仗?”老李答非所问道。

“不错。”

“我看得出你身手不错。”

“恩,还行。”

“想不想再打一仗?”老李看上去有些焦急。

“到底出什么事了?”

“出大事了!剑客盟大批高手出现在山下不远,看来是偷袭!方才的号角声是负责值哨的弟兄报警的信号。萧沧海堂主已经率领部下下山迎战,但人数远远不够,需要帮忙!”老李道。

“你也去?”胡连胜这才发现,这老李的手中提着个古旧的木箱。

“不错!剑客盟的人视咱们为洪水猛兽,若让他们攻上山来,势必赶尽杀绝。我老婆孩子都在这里,岂能坐以待毙!”老李决然说着,拍了拍胡连胜的肩膀,道:

“胡老弟,敌众我寡,此战非同小可。你在这里没什么亲人,所以战与不战,我不强求。”老李目光凛凛闪动,一身杀气,一点也不像平时那个谦和的裁缝。

“这里的人对俺这么好,俺怎能见死不救。俺答应你!”胡连胜不假思索地答道。

“好兄弟!我没看错你!那跟我来吧。”老李闻言很高兴。

“好!”胡连胜从床底取出他那把刀,跟着老李走出门去。

两人走进一处院落,里面已聚集了将近三十个人,大多是胡连胜见过的。他愕然发现,连西庄卖鱼的宋阿婆也在其中。

每个人的神色均大异于平时,看起来即熟悉又陌生。

“还有什么人吗?”有人问道。

“差不多就这些了。”

“那就出发吧!”

“剑客盟那帮混蛋不给俺活路,俺跟他们拼了!”

众人群情激昂,纷纷鼓噪道。

“且慢!”老李上前道,“咱们临时拼凑起来,恐无法充分发挥战力,需要有个头儿,这位胡兄弟在边关打过仗,颇通兵法,咱们就听他指挥如何?”

“好,没问题!”

“胡兄弟,我们就听你的了。”众人纷纷道。

胡连胜闻言忙道:“俺何德何能,勘此重任?”

李裁缝拍了拍他道:“胡老弟,我等已久不在江湖,武艺生疏,且都是些粗人。今日之战不同于普通的江湖械斗,我看你当头最合适了。时间紧迫,你就别推辞了。”

胡连胜发现这李裁缝已经自木箱中取出了自己的兵器,那是一对打造奇特的龙鳞双刀。

据他所知,方今江湖上并无用这种兵器的人,很久以前倒是听说有一个。

胡连胜不及多想,也不再推辞,慨然道:“好,俺就硬着头皮上了!”

“好,痛快!胡头儿,你下命令吧!”众人纷纷道。

胡连胜沉吟片刻道:“行军打仗,士气最为重要。兵法讲究以实击虚,出其不意,以此来打击对方的士气,出奇制胜。”

他尴尬地笑了笑,补充道:“以前打仗,胡人老这样对付俺们。”

他大致安排了一番战术,分派了任务,然后众人发一声喊,杀气腾腾地向山下奔去。

蝙蝠山庄,止步石前!

烈焰天王萧沧海手拄凤凰仗,面色凝重,紧紧盯着远方。他的身边,笔直站立着他的徒弟应无忌等十七位圣火堂弟子。

他们前方是一块阔约二十丈,地势相对平坦的林间开阔地;他们身后,便是江湖正道武林闻风丧胆的蝙蝠山庄!

此时正值****,郁郁葱葱的草地上开满了繁星般的各色春花,远看上去美丽极了。

可是,这美丽的地方,马上就要成为血腥的战场!

很快,只听马蹄声响,两人两骑,风驰电挚般奔来,直冲到萧沧海等人面前十几丈处,马上骑士突然一转马头,挑衅似地在众人面前驰骋一番,又掉头回去了。

这两人骑术精绝之极,想必是剑客盟的前哨。

“哼!原来是太行双杰。”萧沧海冷哼道。

他话音未落,忽见前方左侧林中又窜出三位骑士,身形灵巧敏捷之极,同样在前方纵横驰骋一番,然后掉头而去。

这三人,想必是来窥探两侧的树林中有没有什么埋伏。

“岭南三英!”萧沧海眼中爆出一道精光,冷冷道。

三英消失片刻后,前方便传来了轻微的骚动。

一个身高丈二,魁梧雄伟,头缠白布条,手持一把金背砍山刀,宛如金刚般的人,杀气腾腾地出现在前方!

“这是洛阳刀王关海山的二弟,江湖人称金刀关五爷!”一旁的应无忌道。

萧沧海点点头,正欲观察一番关五,突然,他脸色一变,瞳孔突然收缩!

他看到七个人,一字排开,出现在关五爷身后!

七个老道,七把长剑,七件道袍随风飘舞!

神色肃穆,目光决然,威风凛凛的武当七子!中原武林的中流砥柱!

紧跟着七位道长的,是一百数十名同样目光决然、神情肃穆、头缠白布条的人!

他们来自武当、华山、昆仑、崆峒、恒山、点苍、岭南等各大门派,数年来,他们厉兵秣马,参加神剑行动,就是为了今天!

他们每个人都很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也都很清楚,今天的战斗对他们来说,对江湖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们临行前已发过毒誓,写过遗嘱,他们头上的白布条,便是为今天即将战死的同行所戴的孝!

那一张张冷峻的脸孔中,随处可见闻名江湖的大侠的面容!

短暂的吃惊之后,萧沧海恢复了平静的神色。

“弟兄们!你们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他突然大声问道。

“今天,是死亡的好日子!”圣火堂弟子们齐声答道。

“好!”萧沧海顿了顿手中的凤凰杖,“弟兄们,你们面前是剑客盟倾巢而出的高手,你们身后是蝙蝠山庄的数千父老乡亲,你们身边这块止步石,一百多年来从未让剑客盟越过半步!今天,我们就在这止步石前,跟他们决一死战!直到死亡!”

“是!”圣火堂弟子们发出齐声怒吼。

此时的他们,同样神情肃穆,目光决然,浑身上下都是勇气!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形势一触即发!

蓦地,突听一阵喧哗,正在向萧沧海等人逼近的剑客盟高手们,猛然发现两侧的树林中,近三十个普通平民打扮、手持各式兵器的人,气势汹汹地杀了出来!

这些人方才藏身在林中厚厚的落叶下面,因此并未让岭南三英发现。

剑客盟高手吃了一惊,有些混乱。

萧沧海一看时机已到,大喝一声,宝杖一挥,同手下一并杀上前去。

双方之间尚有数丈距离时,各种暗器已开始漫天飞舞。

奇异的是,双方的阵营中,竟同时飞出唐门毒蒺藜、霹雳堂雷爆弹、昆仑如意乾坤镖等独门暗器。

短暂的暗器互射结束后,双方发一声喊,激烈的短兵相接便已展开!

战未两合,突然又闻两声怒吼,就见剑客盟阵营的最核心处,碎石堆下又冒出两个人!

一个身材魁梧,满面短髭,手中一把奇形怪状的刀快疾无比;另一个瘦削老者,身形诡异,手中两把龙鳞双刀,不时泛出奇异的血光!二人似来自幽冥地府,方一现身,二话不说抡刀乱砍,刹那间便砍倒几个剑客盟高手!

正是胡连胜和裁缝老李!

剑客盟这边突遭蝙蝠山庄三面突袭,又被胡连胜二人中央开花,一时阵脚大乱!可他们斗志高扬,且每个人均是身经百战的高手,很快便稳住阵脚,与对方展开了血战!

“原来是你!”几个年长的剑客大喝一声,冲向老李,竟似乎认识他。很快,胡连胜和李裁缝便陷入十几人的围攻之中。

无尘道长镇静地站在阵中,环视着四周,很快便看清了形势。

敌人中属萧沧海武功最高,但此时他面对的是清虚等人,已构不成威胁。相比对方圣火堂的人马,倒是后来冒出来的那些平民打扮的人比较厉害。当下主意已定,他一声清啸,一鹤冲天,从阵中掠出,直扑两翼而去。

他时而如行云流水,时而如飞龙在天,所到之处剑光一闪,便有一人倒下!

剑客盟众人见无尘道长如此神勇,士气大振,纷纷转守为攻,一时战况登时逆转!

此时日已上三竿,在那晚春时节和煦温暖的阳光照射下,这场血腥的厮杀终于到达了白热化。

刀光剑影中,无论大侠还是魔头,他们的眼中都充斥着疯狂,同时不断发出歇斯底里的狂吼。当刀划过对方的血肉,当剑刺穿对方的胸膛,体会着那种残酷的快感,无论大侠还是魔头,都不由自主地露出残忍的笑!纷乱的脚步践踏着稚嫩的草地,飞舞的血花溅上盛开的花朵,灿烂的花丛中,夹杂着不断增加的断肢残骸,看到此情此景,无论大侠还是魔头,脸上都充满了茫然和困惑!

然而,除了这地狱般的狭小的林间战场,其它地方依然春日融融、一派欣欣向荣之色。与大自然的伟大和悠久想比,人类的行为是何等的愚蠢和渺小!

萧沧海浑身是血,挥舞着他的凤凰宝杖,如同一只陷阱中疯狂的猛兽。他已力毙七、八个高手,自己也身负重伤。围攻他的是清虚、云空、青阳、轻尘四位武当绝顶高手,他的徒弟应无忌在半柱香前已被清虚道长一剑劈成两半,他的部下已大半阵亡,他的生命也将走到尽头。但他仍在坚持,仍在奋战,不遗余力地奋战。

他的勇气让所有围攻他的高手动容,他们想不通是什么信念让这个老魔头坚持这么久。

同样身临绝境的是处于战场核心的胡连胜和李裁缝两人,他俩此时只能依靠相互的扶持才能勉强站立。

李裁缝扶着胡连胜的肩膀,缓缓道:“胡老弟,我不行了。”

“再坚持一下。”胡连胜道。

“呵呵,够本了。”老李笑了笑,“胡老弟,其实我以前在江湖上,是个真正的魔头,我早就该死了。”

“我只知道你是裁缝老李。”胡连胜淡淡道。

“呵呵,谢谢。”

“谢”字说完,胡连胜就觉得旁边的老李的身体无力地倒了下去。

胡连胜看了看地上的老李,又看了看四周包围他的人,目光很平静。

这些人,实在太强大了。这种被包围的感觉似曾相识。

刹那间,他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那遥远的边关,回到了那狼烟滚滚的沙场。

“又败了。”他喃喃道。

起风了,是那种暖暖的春风。

就在胡连胜感慨着无奈命运的时候,突听有人大吼一声:

“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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