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瘌痢子早已不辞而别,我心里不禁有些失落,刚才还口口声声地跟我说,要把我当兄弟哩,就是这样当的吗?正在心里惆帐着,听见兴权叔叔喊我:“平一,还不走?愣在那里干嘛哩?”我忙应道:“来了,来了!”说着狠狠地对着癞痢子留下来的烟盒子猛踢一脚......
我们三人按原路返回,回去的路上,我走在了最后面,再最后一眼看了一次原家三代人的坟冢,心中暗想:我还会再回来的!
一路上,兴权、兴贵和我倒也没再什么言语,都闷着头踩着刚才来时的小路自顾走着,不觉眼前渐渐亮堂了起来,冬日稀薄的阳光照在身上居然有了些暖意,我们出了林子,又来到了林子边上的那块怪石旁,兴权叔叔说:“在这歇歇脚。”我和兴贵叔叔马上停下了脚步,可能是原路返回的路况心中有数,再加上背包基本都空了,走到这里,我倒是觉得没有进去时那么累。于是我饶有兴趣地开始打量起那块巨石来,刚才要办事走的也匆忙,所以也没来得及细细看,光“虎啸林”这三个字就足够激起我那年少的好奇心了,只见这三个字隽秀挺拔,落笔苍劲有力,时光荏苒,岁月却并没有在这怪石上留下什么特殊的痕迹。我不禁问到:“叔叔,这林子为什么叫这个名哩?”行权叔叔接过话来:“平一,我上次来这的时候,比你还小哩,好像听村里的老人说,这林子里解放前出过土匪,跟我们原家好像也有世交,旧社会的大户人家谁没点旁门左道的门路哩。”我若有所思地点着头,一旁的兴贵叔叔却一改平日里的冷峻,跟我开起了玩笑:“这林子还真有老虎哩,听老人说大炼钢铁那阵子,把林子都快刨尽了,真的窜出过来一只哩,被村民们围着用锄头打死了,放到山下卖肉,6毛钱一斤哩!”说完自己都哈哈笑了起来......
出了林子,那种阴森冷寂顿时消失的干干净净,正午的山里的过堂风也停了,兴权叔叔边走边和我聊起天来:“平一,我们脚下踩的山就莲花峰,你看周围这一大片围住我们的山脉就叫莲花山了,就像一朵莲花那样,我们在花的中间哩。”这“莲花峰”三个字一响起,我觉得甚是耳熟啊,仿佛是......对了,就是瘌痢子,在滨洲到平江的水路上,跟我提过,说要带我去莲花峰玩哩,他当时那不愿多说又透出的神秘兮兮的面庞又浮现在我脑海里。想到瘌痢子,我不禁替他担心起来,这崽哩脚崴住了哇哇乱叫,说接上了就好了哩,这样自己下山不会有问题吧,这偌大虎啸林里,包括莲花峰,大年月里可能就是只有我们这三人哩,再崴住了,那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下山的脚步确实比上山快多了,一转眼我们已经到了山下的顾家村村口,在那颗歪脖子树边也不见了说等我们下山的顾兴国大爷,这过了饭点了,估计觉得我们这三个大男人出不了啥子大事,也就自己回家吃饭去了......
反正来时的路并不错综复杂,顺着村里的古道,也就几里路应该就可以看见村子了,兴权叔叔决定我们自己回村,走的快说不定还能赶上热锅里的酒菜呢。
听兴权叔叔说,这荒芜的小道西边再穿过一趟林子,也说不上是不是“虎啸林”,林子东边就是霍家村,两村之间隔得很近,只是现在两村之间的南边政府修了河堤,可以过车,那就更别走路了,所以,这条古道也就没人走了。除了猎人去莲花峰打一些野味,或是清明进山祭祖,平常都是人烟稀少。如果放在半个世纪前,除了平江水路,也就是这小道可以四通八达地往各村、县城去了,那一定是赶路人往来络绎不绝的。我不禁脑子里闪出个问号,或许,当年两村械斗的悲壮场景,就出现在这小道不远呢......
一时间,我开始浮想联翩:
光绪十八年仲夏,午后的烈日毒辣地似乎要蒸干河渠里的最后一滴水,久旱无雨,宁古渡的庄稼地里一片枯黄,黄土大地上焦灼滚烫,平江的水线比往年下落了一大截,宁古渡沿江的七八个村,依江而畔。霍家村是河渠的最下游,旱情尤为严重,再不灌溉庄稼地,怕是要全村出去逃荒了,而顾家村却是紧挨着霍家村上游的村子,村小地薄人丁稀落,大旱之下,也眼看颗粒无收,连井里都打不出多少水了,自己喝都尚且难以维持。村里老少们只能眼巴巴地望着上游的村子的河渠淌过来的浑浊的泥水,再顺着一垄一垄的田间,给庄稼地里时有时无地滋润着。然而水势尚浅,根本流不到田垄间便干涸在了河渠里,灌溉不了庄稼,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救命的水在眼前消失殆尽......顾家村情急之中,族长顾顺柱召集全村开会:“乡亲们,眼见快活不了,旱情紧急,现在不管你们谁家的地,种的什么,全村力保上游的那几十亩,不能再让水过来了再白白的干涸,我决定拦一个坝!”聚集在一起的村民立刻骚动起来,一是下游那几户的愤愤不平,担忧以后怎么办?二是大旱之下拦坝,自古以来都要出人命的!下游的霍家村,谁去说哩?霍家可是几百户的大村,而且家家都是人丁兴旺,族长霍震更是蛮不讲理......顾顺柱道:“拦坝,我们顾家能少饿死几口人,不拦,我们顾家连着下游的霍家都活不了,你们说怎么办?”“拦!”只见顾家上游的那十几户异口同声道:“乡亲们,你们都把心吃到肚子里,能活的一定不会落下饿死的,只要有口吃的,一定会都分待着点哩!”这话一出,给其它犹豫不决的吃了定心丸了,顾顺柱一声令下,全村老少妇孺,只要能动的,都去河渠开始动手建坝。又派了个会说话的赶往下游的霍村,本想晓之以理,等下雨了,立马拆坝。后来发生的,就是这个看上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决定,顷刻间给弱小的顾家村带来灭族之灾!眼看坝还没筑起来,霍家村的一干人马已经气势汹汹地赶到顾家河渠,带头的正是族长霍震,只见他手里的靶子上挑着一根的肠子,污秽不堪,占满了尘土......大声喊到:“看看你们顾家人的心肠哩!”在场的顾家老少无不为之动容,刚才派去的顾家人死的真惨......一时间情绪再也无法控制,瞬间,在这焦灼的土地上,两拨本来就内心燥热的人群开始打斗起来,顾家种地的锄头又怎么是人多势众、杀气腾腾、有备而来的霍家人的对手呢?才几个回合的冲击就败下阵来,接下来就是霍家村的屠杀正式开始了,霍家民丁手持钢刀片子,三五个对着一个顾家村民手起刀落,只见看见明晃晃的刀影,连着一阵惨叫......那霍震一旁用手举着靶子上的肠子用力上下抖着:“给我杀!杀光!顾家村以后都姓霍!屋里的、地里的、窖里的都是霍家的!”顾家村那还不到一千的人丁里还参杂着不少老幼妇孺,惨叫声夹杂着哀嚎、求饶,遍地哀鸿......也就是顷刻间,满地血淋淋倒下一拨又一拨顾家人,有的已没了动弹任凭乱踏遍踩,有的蜷缩着在痛苦的扭曲着......整个宁古渡的天空,顿时弥漫着重重的血腥味儿,顾家村八百年的历史就要在此断送?突然,霍震周围的民丁发出惨叫声,一个个倒下,霍震定睛一看,也就片刻之间,眼睁睁地又倒下十几个。两个身穿白色坎肩,辫子咬在嘴里,一手持大刀片子,人前手起刀落,一手又劲落有风地在霍家民丁****着的身躯上戳上一指两指,所到之处,霍家民丁呜呼哀哉一片。霍震从未见过这两个精壮的汉子,看上去也就三十不到,他们也不亮出门罩,只顾着一步步向着自己冲杀进来。不妙!霍震丢掉手中的靶子,抽出钢刀向那两个汉子挤过去,这一挤,正会了那两个汉子的心意,霍震刚到跟前,还没来得及一刀砍去,便被其中一汉子疾风落叶般点了穴道。再也动弹不得,只能瞪起双眼,任凭被宽刀架在脖子上。局面已经形成,四周的顾家民丁一看族长被挟持,都立刻丢下眼前的顾家人,向族长和那两个汉子围拢过去......
一路上,一草一木,甚至脚下的每一快土坷垃或是一颗石头子,都在默默地一起在伴着我的遐想一步步到了顾兴国大爷的家门口,兴权、兴贵叔叔进屋在井边压了一大盆水,正着手,也叫我一起过去,:“平一,来洗把脸,看你脸上的伤怎样了?”我懵懵懂懂地走过去,蹲在盆边上,麻木地用手把水撩起到脸上,冰水这么一激,我一下子清醒了,眉角上的伤口沾着水了开始一阵阵疼了起来,我小心地撕下兴贵叔叔贴上去的火柴皮,皱着眉头,一点点的撕啦声和火烧般的疼痛让我牙关紧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