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临廷（二）
那一天我就在坐在那小板凳上，看着太阳下山也没有见到一个人来家里，连常常会在午后找我玩儿的铃儿也没有从小路上走过，我只知道母亲后来就这样抱着我摇啊摇。
“妈妈，什么时候会有棒棒糖？”
“快了，他就快来了！”母亲在我脸蛋上亲了一下，接着抱我在怀里摇，到后面我真的见到很多很多裹着彩色糖纸的棒棒糖，不过当挂着口水的我快要咬的时候就消失不见了。
醒来时，太阳已经只剩下小半边脸了，远处的稻田被照得透着红光。
我看见母亲提着大桶大桶的水，向地上泼，拿着刷子刷桌子、板凳，她好像要把整个屋子都洗一遍，塑料的扫帚与地面摩擦出“吱吱呀呀”古怪的声音。
“妈妈！”母亲的眼睛红红的，像是有夕阳的光线住了进去。
“不要过来！”母亲很凶，还是疯狂地扫地、冲水、擦桌子。
“妈妈，你裙子弄脏了！”我在绳子上拿了小毛巾，想给母亲擦擦，因为母亲的裙子上由于泥浆飞溅变得斑斑点点。而母亲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神色变得更加凝重了，她用力地撕扯衣服。
“妈妈，你在做什么？”我上前，母亲却粗暴地推开我，拿了剪刀，把衣服剪成布条。我很害怕这样的母亲，但却还是往母亲跟前靠。
“妈妈！”我开始哭泣，但是母亲只是把剪刀对准我的衣服开始剪，扣子落地，露出了我小小的胸膛。
“不要！不要！”我死命拉住衣服，我很喜欢我的新衣服，母亲做的衣服中我最喜欢的就是这套，“妈妈，不要剪烂我的衣服！”我拉着衣服开始往后跑，放声大哭，终于母亲扔下了手里的剪刀，开始用脸挨着我的脸，然后抱着我自己也委屈地哭起来。
“妈妈，不哭！”我听见母亲的哭声便停了下来，用小手轻轻抹去母亲脸上的眼泪，尽管手上全是和母亲拉扯时在地上沾到的泥，把母亲脸上也抹了好些泥。
“妈妈，不哭！小家伙不要棒棒糖了！”我不知道当时的我为什么就知道这和我的棒棒糖有关系，我只知道当时母亲停止了哭泣，紧紧抱住我，说：“临廷，妈妈只有你了……不要离开妈妈！”
母亲很少叫我名字，只是当她要骂我时才这样叫，我怯怯地回答：“嗯，妈妈！我会听你的话！”母亲挂着泪花笑了，我也看着她笑，因为我知道没有棒棒糖，但是我有妈妈……
生活又回到正轨，一切和以前一样，只是偶尔抬头看见夕阳会忍不住从心里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声。
夕阳西下，这个再也平常不过的傍晚，母亲的脚还在踩着缝纫机的踏板，伴随着吱吱呀呀的声音我在门前和铃儿玩儿翻红线。老远就看见街道上不少人主动地让道，一辆黑色的车像一匹骏马奔驰而来，在门前停下，轮子旋转扬起的尘土扑了我的小脸。母亲抬起头，站起来，愣愣地不动。
一个有着伟岸身躯的男人钻出车，站在面前，望着我的母亲微笑，我转过头看见母亲的眼里开始泛泪光，缝纫机的踏板还在随着惯性摆动，“吱呀吱呀”弹出一曲欢乐的曲调。
“萼儿，我回来了！”那个男人如释重负地说道。
“嗯！”母亲微微点头，竟流下两行清泪。我傻傻地站着没动，好一会儿才钻进母亲的怀里，他的表情——吃惊、怀疑、失望……很复杂。
“付老师，你男人回来啦？”玲儿的妈妈刚好从门前经过。
“嗯！”母亲展露出一个小女人的娇羞。
那一天，又是天还没黑，母亲就关了店门，只不过那一天回去的三个人的影子，那一天的后背不再是母亲，而是那个男人。
回家的他们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他们关了门，母亲告诉我：“一个人在外面玩儿。”我点了点头，在把我的小板凳当马骑了好几圈，才想去推推门，但是门还是纹丝不动，但却听到他们的对话。
“他不是吗？”门缝里看见他抱着母亲的手放开摊在面前。
“不是！”这是母亲的声音。
“他今年四岁多，年龄算起来也刚好和时间对得上……”
“仲山，真的不是，如果你不愿意，那你就走吧！”
“萼儿，不是这样的。”他再一次抱着母亲，我感觉到我快要失去什么似的，小小的心脏跳动得很强烈。
“仲山，这么多年了，我过得很好，所以你大可不必愧疚！”
“萼儿，不要闹了，这一次，我不会离开你了！”
“我也不会离开临廷……”
“临廷？”
“嗯，就是我儿子！”我听到母亲说要离开我，我开始大声叫着：“妈妈，妈妈！”伴随着哭声，母亲开了门，一把把我抱在怀里。我也紧紧挽着母亲的脖子。
“妈妈，我不要！”
“嗯，临廷乖，没事的！”
“临廷，和叔叔回家好不好？”他向我伸出手，然而我却恐惧的把母亲抱得跟紧了。
“仲山，你吓坏孩子了！”母亲拍拍我的后背，然后说道：“实际上，你不用感到愧疚，没有什么对不起谁，况且我确实过得很幸福。如果是为了祈求什么原谅，真的不用！”
“萼儿……”他看起来似乎很痛苦的样子。
“真的，明天你就回去吧！以后都不要再来了……”母亲咬着嘴唇。
他在凳子上挣扎了一会儿，才说：“跟我走吧！我会像你爱他一样爱他的，我会把他当做亲生儿子！”
“嗯？”母亲迷茫地望着他。
“因为我爱你，我会爱的一切，过去的都让它过去吧！以后我们一家四口会过得很幸福的！”
“嗯！”母亲笑了。
然后他再一次伸出双手，对着我说：“临廷，我是爸爸！”我把脸匍匐在母亲的肩膀上，直到母亲把我递到他手里，我在怯怯地叫了声“爸爸！”
“哎！”他们俩都笑了。
那一晚，没有收拾任何东西，也没有和铃儿告别，我和母亲就被他的车载出了小镇，便再也没回来过……
